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丶稀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越小能手和他的奇葩雇主们 非V章节总点击数:132264   总书评数:466 当前被收藏数:1377 文章积分:11,884,232 文案 原名《【综】业务员的奋斗》 程小白是一家位面穿越公司的业务员,这年头位面公司没什么稀罕。 印刷粗糙的公司传单: 网游小说电视剧!想穿什么穿什么! 各种型号金手指任你选!开后宫收小弟称霸天下分分钟!醉卧美男膝醒掌天下权别再犹豫!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专注位面穿越三十年,因为专业,所以值得信赖。 PS :本公司新设耽美部,承接各种订单,欢迎来电咨询。 多少英雄好汉王侯将相才子佳人都毁在了这个皮埃斯上!!! 戚经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积极进取,开拓创新,勇于开发新业务才有未来。 程小白:我只想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为什么应聘时这份自称有五险一金带年假的工作会神展开! 又名《八一八我花样作死的那些年》 1V1,快穿文,背景纯架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小白 ┃ 配角:戚不言等等若干 ┃ 其它:快穿,架空 第1章 穿越 “小白啊,最近辛苦了,这次的雇主是个富得流油的位面商人,这单做的漂亮,也该发年终奖了,回家过个好年。这次没放完的假给你补在年假里。” 程小白内心虎躯一震:“千金难换爷放假!万恶的资本主义见鬼去吧!白瞎了一手好牌!” 但是他说:“嗯…经理您放心….我知道…好的…” 含泪告别打到一半的”天雷狗血大乱斗”,在同事兼牌友的李易和王晟幸灾乐祸的小眼神里滚去公司写企划书和可行性报告。 程小白是一家位面穿越公司的业务员,这年头位面公司没什么稀罕。 可他刚刚调到公司新研发的部门——*部。*部除了接待想在其他位面体验一段旷世绝恋的弯男,有女穿男愿望的女客,现在还接待想看脑海中YY剧本成真的腐女。因为印刷粗糙的公司传单上写着: 网游小说电视剧!想穿什么穿什么! 各种型号金手指任你选!开后宫收小弟称霸天下分分钟!醉卧美男膝醒掌天下权别再犹豫!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专注位面穿越三十年,因为专业,所以值得信赖。 PS :本公司新设*部,承接各种订单,欢迎来电咨询。 多少英雄好汉王侯将相才子佳人都毁在了这个皮埃斯上啊!!! 用戚经理的话说: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积极进取,开拓创新,勇于开发新业务才有未来。 这是一栋有些破旧的写字楼,目测绝不过二十层。坐落在远离市中心的街口,灰暗斑驳的楼体上钉着“真美丽广告公司”,”秋菊飘香设计公司“”好前程人才培训中心“等等年久的招牌。对面有个烟酒小卖部,早上常有卖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的推车小贩。往前走半小时,才有一个公车站牌。 用戚经理的话说:南北通透,黄金旺铺,私人领地,坐拥升值空间。 程小白走进写字楼,熟练的对着电梯打了卡,进去后表示层数的“20”上方浮现出小小的“36”,摁下后电梯灯骤然灭了,几经摇晃门再开时,正对着空旷的走廊。 公司的业务员大多在休年假,只剩下技术部几个值班的。程小白默默走到*部门口,就看见笑的像只狐狸的戚经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戚不言拉过程小白的手腕,“啪”地一声扣了个金属手环。 “小白啊,雇主这次想看酷帅狂霸拽攻对妖孽受。雇主的目标要求也写在订单上了。” “我是酷帅狂霸拽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啊!! “你是妖孽受” 呵…呵… 唯唯诺诺的送走了经理,程小白打开手环,分析这次订单的位面背景。 这是一本架空历史传奇类小说。讲的是主角由不受宠的庶出皇子,奋斗成为太子。后统一四国,君临天下的故事。主角后期手段狠辣,冷心冷情,全书无女主。 “三百年前,始帝雄才伟略,东征西讨,一统中原九国,建立天祈王朝。封功绩最为显赫的六位部将为王,分六国。立天子约,尊天祈王室为至尊。 两百年后,王室式微。六国各自为王,互相倾轧。以齐,楚两国最为强盛。齐明帝继位后,挥军北上,弑帝占王都。改祈都为禹都。同年,楚国吞并渝,蜀两国。 至此,楚,齐,燕,宁并立,天下四分,乱世已有百年。“ 在这种背景下,酷帅狂霸拽的主角登场了。 齐武王有六子三女,原立皇后所出长子为东宫。 主角齐烈排行第三,上有皇后所出两子,下有宰辅之女庄贵妃所出四皇子。母妃只是宫廷舞女出身,在武帝寿宴上一舞惊满座,一夜封了丽妃,一时之间风头无量,可惜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齐烈五岁时,母妃失足落水,便过继给了无子的淑贵妃。齐烈自幼早慧,韬光养晦,装了十年愚钝木讷。在一次武帝兴致来潮抽考皇子兵法骑射时大放异彩,得武帝青眼。十七岁随武帝出征战北疆,后自请守齐国边关。 三年里,二皇子秋狩时遭人刺杀,四皇子因结党营私触怒武帝被贬为庶民,五皇子生来有心疾病发而亡,只剩自幼性格软弱的六皇子。齐烈二十岁,太子染疾,一夜之间疯癫痴傻。帝召三皇子入宫,三月后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半年后,奉武帝之名,出兵伐燕。 至于主角是如何建立势力,韬光养晦,后来如何人在边关,但仍在皇城培植势力,又如何最后把最大的竞争者原太子也除去,逼武王不得不立他为太子,书中只是一笔带过。这本书的详细描写的重点是,齐烈被封为太子后,开始的征战与权谋。 本着了解剧情越详细越有利的原则,程小白决定穿越到齐烈开始征战之初。 时机确定了,接下来是身份。 在齐烈年幼受辱时伴他成长,日积月累的关怀或许能春风化雨感动他,但耗费时间太长,不可取。况且齐烈年幼时书中描写不详,更不可取。 齐烈攻破燕都凯旋回齐,经历了几次背叛生死一线,更加冷心冷情,而后肃清乱党血洗皇宫,登基之时已是帝王心性。帝王真心?怕是最虚无缥缈的笑话。 几经犹豫,程小白最终确定了身份——天下最好的谋士。在他羽翼未丰时相遇,在他遭人背叛时相守,在他征战天下时相陪。 定下这个身份也是因为书中有过这么一段: “当年始帝身边的第一谋士——白千机。在始帝得天下后拒绝了封赏,辞别始帝,归隐山林创立了千机门,收徒一人,将毕生所学传于弟子。 传闻千机先生排兵布阵无双,曾创下十种阵法,有百种变化。 传闻千机先生曾为始帝设计兵器铠甲,助始帝多次以少胜多。 传闻千机先生通晓天衍术,可由星辰流转推算天理命数,甚至替人逆天改命。 传闻若得千机门相助,万里江山唾手可得。 此后有多位君主在登基后,都曾秘密派亲信在四国间寻找千机门下落,以求得千机门传人相助。却久寻无果,只能不了了之。” 程小白估计作者写这么牛逼哄哄的一段,是为了以后给主角开个金手指,比如掉下悬崖得到千机先生的兵法秘籍或遇到千机门传人。可是作者后来写的嗨了,前文伏笔全忘。直到齐烈一统天下,全书结局,这个金手指也没给亲儿子用上。 但位面规则会自行补全漏洞。于是千机先生的徒弟死后,千机门就绝了传承,只是世上无人知晓罢了。 便宜了程小白这个捡漏专业户。 去技术部调试了一个高岭之花的壳子,身姿清俊,眉眼疏冷。再一次感叹这数据化的身体就是好用,可以随心意调整身体状态,甚至是选择开启或关闭五感。不过程小白跑业务,总本着敬业精神,为了能更好融入位面,也只是曾选择过屏蔽痛感。 又请技术员按位面资料打造了一个白玉蟠龙玉佩,背面是篆刻“千机“二字。与当年始帝赠给白千机的那块一模一样。 没理技术员乔小灵”你又加班啊好同情好可怜有人和我一起被剥削了喜闻乐见啊”的小眼神。电梯上一层到“*部经理办公室”的门口。 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内心吐槽明明放假之前这里还是正常的办公室,就算你要翻修也不用按仿古府邸样式建啊,门上牌匾写“经理办公室”真的大丈夫么?!经理你又抽了。 鼓足勇气敲了门,听见一声慵懒的“进来”,进去后看见戚经理斜倚在红木雕花的美人榻上,端着青花瓷茶盏吹气,眯眼欣赏着半空中的虚拟成像屏。 屏上正放着某个同事在无限恐怖被虐的惨状。 程小白深吸气,“戚经理,我想申请一个阵法精通的金手指,这对我这次业务很重要。“ “嗯,不过我们部门暂时没有这个金手指,幸好我这里有本《阵法十要》和《纵横术》可以先借你。“ 呵…呵… “戚经理,这是我写的这次业务的企划书。” “嗯,挺好的,你去吧。”戚经理抬眼扫了下。 程小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企划书: 位面主角:齐烈 位面背景:架空小说。 雇主要求:“让齐烈亲口许诺,你比江山更重要!” 计划大纲:以千机门传人身份接近主角,后徐徐图之。 然后…就没了。 就没了! 没了! 了! 经理你确定这份糙的擦XX都嫌硬的企划书这真的没问题么?! 你睁眼看看它啊!你确定小生这种渣真的不需要金手指么?!!你这么怂管你的雇主知道么?!这都能过小生的专四都过了!! 小生还是麻溜地滚去穿越吧不打扰您嘞! 躺进穿越机的程小白已经进入了状态。 入行三年,他一直有种特殊的天赋。绝佳的角色代入感。 再睁眼时,他就是清贵淡漠的千机门传人,白离尘。 本是出尘无求世外人,惊才韬略,智计无双,以性命为你策江山谋天下,你可会心动? 第2章 危城 崇嘉二十七年八月十四,齐军伐燕。 镇北将军齐洵奉王命于龙渊山下点将,率二十万军,挥兵南下。 八月二十,燕国岆山关破。一月之内,齐连破燕国七城,驻兵瑨阳城外。 九月二十五,太子齐烈于皇宫曜日台祭天祭祖,亲率五万定*出齐都,直取瑨阳。 十月三日,齐太子抵瑨阳。次日,太子奉王命掌帅印盟誓三军:“三月之内,必破燕都。” 十月五日,瑨阳城破。二十万大军驻守瑨阳城休戚整顿,太子烈率五万定*先行,至金堆城外三十里驻营。 十月六日,大风。齐军攻城。 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擂鼓声,兵刃声,嘶喊声,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齐烈戎装金甲,持剑立马,明明是俊美英挺的五官,却无端生出凌厉的肃杀之气。 这已是第六日!金堆城内只有不足一万守军,却已与五万齐军僵持六日。 齐烈自领兵出征以来,经历过比这惨烈百倍的厮杀,却未曾遇到如此困境。仿佛不论如何设计攻城,对方都能比他先一步做出动作,再以精妙阵法困住他。 仍记得攻城第一日。隔着厮杀的战场,遥见城头立着一人。 青衣墨发,眉目清隽。 朝阳从他身后升起,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流转的明光,恍若九天之神入凡尘,天下众生皆是不足入目的蝼蚁尘埃。 齐武帝好美人,齐烈的母妃也曾是齐都第一美人。如今却觉生平所见,风姿竟不及这人万分之一。 这就是程小白费尽心思策划的城头初见。他已与齐烈战场对望六日,却也不急,依旧冷静的变换阵旗,淡淡的给传令兵传达命令。因为他在等金堆城城主燕泗的剧情。 “金堆城,原名瑜阳,西邻苍江,南通瑮都,北接瑨阳。横贯东西,纵通南北。百年前以盐运建城,而后往来商贸皆汇于此,至燕景帝时期,已是市肆栉比,奇珍异宝,绫罗锦绣,“凡天下所有,皆可求于金堆”。后文帝即位,封同母胞弟为安平王,世袭瑜阳城,享城主之尊。 燕庆帝喜奢,曾以万人随侍,携近百歌姬舞女游瑜阳,后更瑜阳为——金堆城。”书里把金堆城写的富得流油。 程小白算着剧情,原著中没有自己出现,金堆城仅守城两日眼看就要被攻破。 第三日,城主燕泗只身出城求见齐太子,言愿开城门降于齐军,只求可保城中八十万燕国百姓平安。在齐烈答应后便自决于城前,齐烈感其气节,命亲信收尸安葬。 燕泗是个很好的城主,自继任以来,治河运,正法度,规市肆。可燕兴帝登基后,宠信奸佞,大兴土木,极尽奢靡铺张之能。民间怨声载道,朝野乌烟瘴气。其中以金堆城赋税尤为重苛,因燕泗曾上谏,还想革了安平王世袭的城主之位。 原本燕文帝时期安平王一脉与燕皇室的情分,也在庆帝的日日荒唐中磨尽了。 从齐军攻破岆山关到驻军瑨阳,燕泗向庆帝求援十七次,没等到援军,连信使回复也没有。直到齐军围城的第二日,探子从燕都传来消息,庆帝从他城调了守军到燕都,想要死守燕都。 燕庆帝要放弃金堆城。不会有援军了。 燕泗便愿担不忠不义的骂名,出城归降。至于齐烈命亲信秘密救治又为燕泗改换身份,后以主角霸气成功收了这个得力小弟,附带金堆城这笔创业财富,这都是后话。 程小白在脑子过完了这段剧情,自己这几日从城头下来,都由城主护卫送到安平王府的客房,自从第三天,燕泗每次看自己那欲言又止的小眼神,程小白就知道自己快和齐烈见面了。如果他没算错,今天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站城头吹冷风了。怒点赞! 齐烈看看天边暮色,不觉间又是一日厮杀,下令收兵回营休整。而后眯眼看向城头,暮色沉沉中,那人依然青衣落拓,身姿挺拔,仿佛只要他在这城头一日,金堆城便一日不破。 程小白感受到齐烈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容不迫地下了城头往城主府去。这次没有被送进客房,而是被迎进了燕泗的书房。 书房里燃着沉水香,天色暗了也未点灯。燕泗端坐于案前,目光落在案上的金丝八角镂空香炉上。青烟袅袅,恍然如梦。 齐军驻兵金堆城外的夜,他听人通报府外有人称愿助金堆城退齐。惊讶之余是不信的,又想看看何人敢在这种危难关头来此还出此狂言。便请了进来。 公子世外来,青衣不染尘。燕泗只能想到这么一句。 青衣公子递给他一块玉佩,入手温润细腻,莹莹自生光,其上蟠龙仿佛要乘云而去。金堆城奇珍异宝无所不有,美玉珠宝他自是从小就见过许多。但如今手中的这块竟比当初进贡给燕王都的好上百倍。帝王才能用的蟠龙?燕泗心中一惊,翻过玉佩。 “千机”两个篆刻,在明灭的烛光下,尽显锋芒。 “先生……”燕泗忙躬身要拜。 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了,抬头正对上了青衣公子淡漠的眼。 “我于金堆城,有命里注定的机缘。” 始帝统一九国后,取天下仅有的一块宝玉,命人打造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块在送别千机先生时相赠。这段三百年前的皇家秘辛,如今只有燕,齐两国为数不多的皇室之人知道。 燕泗不知道白离尘到底算到了什么。 “王爷,先生到了。” 燕泗骤然从回忆中惊醒,起身相迎。 “这几日先生为金堆城殚精竭虑,燕某在此替城中八十万百姓谢过先生。” 程小白这次没有出手去扶,算是受了这一拜。 “只是燕泗不敢欺瞒先生…金堆城不会有援军了…庆帝要放弃金堆城。”说罢去看程小白的脸色,看到的依然是一脸平静。仿佛早知如此又仿佛毫不在意。 “先生有惊世之才,既能以一万守军与齐军对峙六日,必可助明主结束这乱世。燕国气数将近,先生何苦……” “我知,我只算到天命让我此时来金堆,至于这命数系于何人,是劫是缘也尚未得知。”这时这人的眉眼才有了淡淡的困惑,为他添了几分烟火人间的气息。 即使是千机门传人,也算不清自己的命数。燕泗突然觉得很悲哀。 “燕某得见先生这般人物,也算不枉此生。” 别急着说遗言!放心吧你明天死不了之后还能跟着主角君吃香喝辣呢!程小白正等着燕泗告诉他明天的自尽计划然后自己好象征性劝他两句,燕泗却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差人送他回房。 “或许先生明日便能看清自身机缘。“程小白听见燕泗在身后轻声自语。似是叹息。 入夜,齐军主帐灯火通明。 “可有头绪?” “禀太子,臣今日观阵,起阵时中军在前,左右两翼以蛇形排开,而后待我军破右阵出,此阵中军六方游动,是以’六丁六甲’, 而后以盾掩护弩卫而出七次射箭不竭,是以’七星连珠‘ … 臣妄自揣测…”年近不惑的军师面上恭谨,心中却激动难抑,想不到自己在有生之年竟能亲眼所见如此阵法!“此阵便是失传百年的十杀阵。 ” 却忽见太子眸色深沉,神色莫辩,蓦然生出一种凉意,霎时间冷汗浸透衣服,如今太子必因无破阵之法忧心,自己竟然夸奖敌军阵法高明?才跪拜要告罪,齐烈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孤已知晓,下去吧。“ 自第一日城头初遇,他便命影卫去打探此人的消息。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燕泗还称他为“先生”?第二日再观那人布阵,就已看出了端倪。 齐烈曾在齐皇室收藏古籍记载中见过“千机十阵”的记载。其中以“九死无生,是以十杀”的十杀阵最负凶名。 想不到这世间千机门仍在。齐烈看着沙盘,脑海里掠过城头上的青色身影。 军师刚颤颤巍巍地退下。却有一人不经通报也无人阻拦的进了齐烈的营帐。即使随军出行,这人依旧身着锦袍,玉冠束发,眼下入秋仍持着折扇,无论看谁都眉眼含笑。 齐烈入军多年,练就一身杀伐之气。更在入主东宫后,威势日重,旁人无敢近身。 许璟是齐烈幼时的伴读,后随他守北疆三年,算起来相伴十年有余,亦臣亦友,也是如今为数不多敢在齐烈面前略显亲近的人。 “殿下深夜沉思,臣以为不是担心困阵,而是别有所想啊。” 齐烈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金堆城内军备不足,庆帝不援,何况早在燕国岆山关破,商户和略有薄财的百姓都往瑮都逃了,金堆城商贸河运皆停,近几月又已接纳北来流民数十万,我军攻城前,燕泗就曾开南城门,抽调三千守军,护送部分流民前往瑮都避难,由此可见,城中余粮怕是不多。现在即使我军什么都不做驻扎在此,最多十日,此城必破。”许璟一展折扇,笑的尽显风流。 “那依你之见,孤所思为何?“齐烈眼中也有了淡淡笑意。 “殿下在想人。”许璟眨眨眼,面露揶揄。 “孤确实在想人。”出乎意料的,齐烈竟坦然承认了。“孤在想他何日助孤得天下。” “殿下,人家现在可是在助燕国啊。” “他若是想助燕国,岆山关就不会破。”齐烈笃定道,“他只是想来金堆城。” “殿下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感觉。” 许璟这次彻底无言以对,今天的太子殿下太不正常了。沉默片刻后,只好把话题往正常的方向带, “隐退百年的千机门也出世了,看来是天要助殿下结束乱世。” 齐烈突然笑了,锐气逼人如一把骤然出鞘的剑。许璟知道不管是弱小时隐忍蛰伏的齐烈,还是得势后手段通天的齐烈,都一直有种深入骨髓的自信。仿佛天下早已是囊中之物。 而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无论是心机手段,还是气度胸襟,许璟都相信这个追随多年的人不会错。即使还有楚国的那位…… “父皇年纪大了,怕是身体不如当年。”转眼间笑意敛去,目光沉沉似在自语。 许璟心中陡然一惊。 第3章 初识 齐烈来到安平王府时,曾经的盛极一时城主府显得有些颓败。 燕泗昨夜就遣散了府中所剩不多的仆从,一路走来,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 琼玉苑。 齐烈屏退左右,只身走进庭院。不同于别处萧瑟的黄叶遍地,十月里满园的琼花开的正好。 青衣公子就坐在琼花树下,石案上置着楠木棋盘,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持着墨玉棋子,轻风吹过,雪白的花瓣簌簌而落,暗香浮动间,轻的好似离世出尘的梦境。 白离尘。他恍然想起这人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昔日始帝得千机先生相助,曾持弟子礼见之。有史记载直至始帝登基,先生都未曾跪拜。想到这里,齐烈正要说话,忽听那人开口,声音清冷,如环玉相扣,珠落玉盘。 “殿下来此何求?”竟直白得不留余地。 “求先生助我得天下。”齐烈也毫不掩饰。 “若要征战他国,必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殿下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百年来诸国纷争不断,不争何以平,不战何以休?” 白离尘落下一子。 “若殿下得天下,当行何道?“ “王道。“ “何为王道?“ “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 “若江山初定,必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殿下当如何?“ “十年养息安民,改分封,规田郡,正法度,轻徭役。废举荐,推科考,广纳良才。农以为本,商以兴业,武以定国。” 白离尘起身,拂去襟上落花,突然笑了。齐烈只觉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映得满园琼花黯然失色。却又一霎即逝。白离尘注视着齐烈的眼, “殿下会是很好的王。臣愿倾己力助殿下结束乱世,行王道,致太平。“ “待我得天下,愿效仿始帝尊先生为’帝师‘,享朝拜,入青史,百世流芳。“齐烈微微躬身,持弟子礼。 “不必。“ “那先生有何求?” 白离尘却不再说话。 齐烈五岁那年,母妃就曾告诉他,御人之道在于掌握人的贪欲和弱点,爱财者许以重金,求名者许以盛名,至孝者以亲要之,重义者以义挟之,重情者以情惑之。若不能为我所用,勿要心软,趁早除去。欲为王者,不能有弱点。当时自己明明没听懂,怎么记这么清呢。 “太子多疑,你就算不争,他也容不得你。阿烈,皇后已动了杀心,母妃护不住你了,淑贵妃身后有镇北将军府,又性格温软,多年无子,但她也最多能保你十年,若十年之后你还不成气候,也是要死的,你懂么?“貌如春花的女子抱着软软小小的孩童,平静的说着生死大事。 第二日,丽妃游后花园偶遇萧妃,至荷塘时遣婢女退下,而后起了争执,萧妃忽推丽妃落水。等宫人赶来,已是晚了。没人注意到身形幼小的齐烈躲在不远处的木丛间,清楚的看到母妃顺势倒下去时,看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一如当年带他游园赏荷。 这是母妃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往母妃说的听不懂的话,忽然就懂了。 淑贵妃今日正在园里散步,却不想竟起了这么大变故。既然撞上了,也不好掉头就走。婢女扶她过去时,萧妃早已神智不清,一面挣脱拉住她的宫女一面嘶喊着“我没推她,我没推她……”往来宫人纷纷下拜。却有一个孩童扑进她怀里,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像受惊的小兔子,声音糯糯软软的,还带着颤音:“淑娘娘,娘亲怎么了啊,她怎么一直睡,也不理阿烈……” 她蹲下身抱住孩子。小小的孩童顿时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她忽然就心软了。 她知道哥哥手握兵权,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她也从没争过什么,一如圣上期望的“淑德”。可女人总有做母亲的愿望,如今这愿望竟突然强烈起来。这是她唯一一次向武帝请旨,求武帝把三皇子过继给她。 宫人暗地里都说三皇子真命好,碰巧遇见淑贵妃,这下算是有了好靠山。然而经历了丧母变故,原本聪慧的三皇子却愈发愚钝木讷。 那时齐烈就知道,抓住了人的弱点,才好控制利用。 白离尘,你当真没有想要的东西么,这种不能完全掌控的感觉让齐烈有些不舒服。他愿为自己谋天下,但好似连天下都不放在眼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啊。 齐烈忽然感兴趣了,淡漠如他,心中是否也有执念与愿望? “无妨,等先生有了想要的东西再告诉我。孤定让先生得偿所愿。” “先生且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来接先生。”见白离尘淡淡点头,又朗声道:”沐雨。“ 声音刚落,忽有一墨色短打的少年落在眼前,抱拳半跪:“殿下。”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双剔透的猫眼,显得乖巧又伶俐。 “以后就让沐雨跟着先生,到了齐国再为先生多选几个称心的随侍。“ “沐雨见过先生。“少年的眼里满是恭谨与尊崇。白离尘上前扶起他:”不必多礼。” 齐烈刚走,程小白一脸高冷的给自己点了32个赞。看来燕泗自捅前,把自己的事儿给主角交代过了,之前主角应该也得到消息揣测过了,现在也信得差不多了。主角你在我面前的自称很正确,态度很正确,万万保持住啊! 程小白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沐雨恭谨地立在一旁。刚才听见这名字的瞬间,程小白就一个激灵。齐烈有三十个死忠侍从,贵精不贵多,有的在暗,有的在明。沐雨习武资质上乘,生得一张有欺骗性的娃娃脸,因齐烈救命之恩,自幼与“栉风“一起跟在齐烈身边,忠心耿耿,一个打十个绝对没问题,后来为齐烈挡剑炮灰了。是齐烈遇刺这个剧情的关键人物。 齐烈放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有保护也有监视的意思。正和了程小白的意,这样才好不动声色的让主角知道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啊。 崇嘉二十七年十月十三日。燕泗降于齐。齐太子入金堆城,不伤城内人畜草木。安置流民,招降战俘,下令自齐北调米粮万石。 同日,太子烈与帝师密谈于城主府。史称“帝师见王“。 齐军大营,许璟帐中。 燕泗睁开眼试着动了动,全身乏力,胸口仍是一阵阵的钝痛,人死了之后怎么还能感觉到疼呢,恍惚的想着,正对上床边一双笑盈盈的桃花眼。 “你醒了,先别说话,喝口水。”那人说罢轻轻扶起他,小心避过他胸前的伤口。 “我说你对自己下手可真狠,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喂他喝完水,又扶他躺下,给他掖过被角,“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躺好别乱动,我去端药,马上回来。“ 燕泗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罢了,死都死过一次了,身在何处真有那么重要么。看着那人背影,莫名觉得安心。 第4章 千机 齐烈处理完军务和城中事,戌时,来到琼玉苑。 烛光勾勒出清俊的剪影,持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眼里似有淡淡的笑意,见到来人,从容起身微微颔首:“见过殿下。” “先生请坐。“说罢与白离尘相对而坐,”昨日见先生石案残局,似与前些日子城外阵法相似。“ “殿下可愿对弈一局?“ “好。“齐烈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燃起战意。 沐雨置棋奉茶,退在一边。 “请殿下持黑先行。” 齐烈也不推辞,果断落下一子,正是天元,棋盘最中央的星位。自古天元寓王者,于棋局却是易攻难守险境。这样走的人,不是自信就是过于自负。白离尘也未犹豫,顺势落下一子。两人便在这棋盘上厮杀起来,排兵布阵攻城略地。 齐烈行棋杀伐果决,大开大合,从不计较细微之处的得失。而白离尘步步为营,平实之处暗藏锋芒。行至百步时,两人平分山河,势均力敌。齐烈却开始犹豫,思索片刻后落下一子,微微皱眉。白离尘依旧不急不徐,再过二十步已是转守为攻。局势开始改变。 齐烈眯起眼…这个布局是…十杀阵! 虽然略有出入,但却是十杀阵的雏形无疑。这人竟能在棋盘上也布出此阵,而自己竟也不觉间入阵了。棋盘上黑子的“长龙“被困在白子中,犹如笼中困兽之斗。 “先生棋艺精湛,孤自愧不如。”齐烈放下手中黑子。许久未曾这么酣畅淋漓下棋,当真痛快。 “殿下只是太心急了。”白离尘淡淡收回刚才落下的白子,又持起齐烈刚放下的黑子,落在边角一星位。退回几步,持齐烈的黑子行棋。改动十步之内的棋局。就见黑子兵行险招,杀出重围,又与白子二分天下。 这人竟在教自己破阵之法?!虽然只是浅显的入门……齐烈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离尘。 摇曳的烛光下,本是疏朗淡漠的眉目竟生出几分温柔缱绻,两种矛盾的气质自然地糅杂在一起,让人捉摸不透,直到那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蓦然又恢复了出世离尘的姿态, “师门有训,绝学不传外人。但千机门弟子若入世,一生辅佐一人,忠心不移,不可欺瞒。”白离尘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所以殿下尽可放心,臣既已答应殿下,无论以后命数如何,也决不背离。” 齐烈的笑容发自真心:“我信先生。” 齐烈少时遍览古史,对三百年前的始帝多有困惑,从他用兵治国都可看出他雄图伟略也谨慎周详,为何那么信任千机先生若千机先生是个略有薄才的谋士也便罢了,可偏偏是个无所不通的智者,留这样一个人在统一天下后许以重权岂不危险?而千机先生为何在始帝登基后就功成身退,毫不留恋?这段历史一直被史学家争论不休,反复推测也无定论。 直到齐烈遇到白离尘。什么疑虑也没有了。这样一个淡泊的没有*的人,恐怕把天下推到手中也不为所动,“忠心不移,永不背离”是么?幸好你这么说了啊,否则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把你留住。 你不要殿华宇,也不要锦衣容,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么?齐烈发现即使得到这人无条件的忠诚付出,也并不称心。想到这里莫名有些失落。 “天色已晚,先生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便要离开金堆城了。” “殿下慢走。”白离尘起身相送。 目送主角和守在门外的侍从离开,程小白回到房里把剧情过了一遍。24小时装X也是个技术活啊摔!要不是小生混了那么久的传奇部,给各种雇主演过小弟炮灰反派,否则就凭经理你那两本画的跟暴走漫画似的兵法书,绝壁是要跪的节奏啊! 明天离开金堆城,看来剧情没有改变,可喜可贺。估计齐烈暂时不会公布自己的身份,这样也不用上禀齐武帝,以免局势生变,按剧情齐烈的人现在已经在宫里暗地部署。 现在初步的信任有了,接下来就该浅移默化的加深,然后给一记猛料了。 第二日,齐军离城时,队伍中多出来一辆马车,以太子亲卫队护送。扎营时太子营帐旁又多出一帐,仍由亲卫把守。 暗地里有传言称马车里是以前助金堆城守城的谋士,归顺了齐太子。也有传言齐太子寻得千机门传人,千机门要助齐国。而齐烈在军中积威深重,无人敢明着揣测探寻。 程小白这几日很是舒坦,沐雨做饭煮茶无所不精,比城主府的厨子婢女更思虑周详。更会揣摩自己的习惯喜好,置办的东西都极为符合自己的人设,许多日常琐事做起来也伶俐剔透,又从不多话。简直十项全能,不愧是主角用的顺手的人。 齐烈有空时就来找白离尘下棋。 棋盘上有时显出燕国几城的攻守之势,有时是当今天下的势力战局。齐烈心思缜密,程小白偶尔几语,就能通晓其意,融会贯通,往日许多困惑豁然开朗。也有时两人只是无语对弈,沉默的气氛竟有种和谐安宁的感觉。 齐烈觉得只要跟这人静静呆在一处,就能感受到他周身淡泊的气质,洗尽铅华,让往日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战场的厮杀,齐皇城的暗潮汹涌,都在这里褪去颜色,只余下持棋的青衣公子,眉目平和。 齐军驻兵燕国皇城瑮都外的夜,秋风入帐,明月生辉。 一局未毕,正是二分天下,互不相让。 齐烈挑眉一笑:”先生今日的棋,是孤与楚珩。“ 白离尘微微点头。 楚太子楚珩。楚帝年迈,楚珩已掌军国大权。五月前出兵宁国,宁国多年积弱,多次割地与楚。楚珩清洗稳定了朝堂势力后,迫不及待的寻了借口出兵伐宁。一路大捷,长驱直入,如今正在攻打宁都。岆山关破后,燕庆帝曾多次向楚国求援,楚珩皆不理会。 楚珩在等一个与齐烈正面对上的时机。 两人幼时曾于四国宴上相逢。彼时一个是沉默木讷不受宠的平凡皇子,一个自幼荣宠无双心高气傲的楚国太子。 而如今势均力敌,不久后将对峙沙场,一较高低。 “殿下得燕国后,就会与楚太子对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齐武帝与宫中事。 “先生如何看楚珩?“ 齐烈在楚国宁国也有眼线,自楚珩出兵以来,每日都有情报送到齐烈手上,前些日子把这些都给了白离尘。 “楚太子,用兵疏狂不羁,想来其人行事,傲气自负张狂霸道。” 楚珩每破一城,烧宁国原设府邸,杀宁军战俘以示军威。这人手段狠辣,又自负实力超绝,信奉王霸之道,不屑招揽民心。 白离尘注视着齐烈的眼,”楚太子行’霸道’,殿下行’王道’,这一点,楚太子不如殿下。而今乱世,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个道理齐烈自然知道,自己与楚珩,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齐烈领兵军纪严明,每过一城不曾出现烧杀劫掠之事,安置城中百姓,善待战俘,还曾调粮接济难民。与燕庆帝的课税重赋,楚太子的残暴狠辣,当今乱世的战火流离相对比,齐烈的“仁德”之名,威望渐高。 只是楚国拥兵五十万,齐国只有四十万兵马。 白离尘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起身自案上书册中抽出一叠纸递给他:”这是臣近日所画。“ 齐烈接过展开,竟是一架弓弩的设计图,笔触清晰,结构精巧完整。不仅改良了射程更易操作,还可三箭齐发,最后一张成品图,带着惊人威力跃然纸上。 若是齐军把传统的弓箭换成这种兵器…齐烈自然知道这图纸的价值。 而图上从用料材质,拼接组装到尺寸规格,都无一不详,可见画图之人极为用心,连细枝末节都仔细思量过了。感叹于白离尘才智的同时,心里蓦然多了几分久违的感动,反倒说不出感谢的话了。 “传闻千机门绝学有三:阵法,兵器,天衍术。如今我有幸见其二,不知何时得见先生可推知天命的天衍术。想来应是惊采绝艳,当世仅见。“ 天衍术与观星不同,所知更为详尽,不仅可得发展趋势,甚至能知其中转机,从而逆天改命。传闻千机先生曾为始帝改劫。 白离尘原本的笑意霎时间褪去,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也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殿下想看,自然有机会。” 齐烈却没有错过白离尘一瞬间的异常,仿佛是经历了极大的悲哀。 “殿下明日还有许多要事,还请早些歇息罢。” 齐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说道:“先生也是,勿要过于操劳。“ 回到帐中仍是思虑不宁,看着图纸,想像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持着工笔,细细绘图的样子,淡漠的眼中应是认真的神色…或许还有浅淡的笑意? 什么事能让这样的人露出悲哀的情绪?天衍术,究竟是怎样的绝学?白离尘,我到底是对你所知甚少啊。你既忠心于我,倾力助我,又为何许多事都不告诉我。 第5章 宫变 崇嘉二十七年十月十五,齐军抵靑城。 半月之内,如有神助,连破五城,直取瑮都。所到之处,皆畔于齐。 十一月初一,驻兵瑮都十里外。 十一月初五,镇北将军齐洵领兵十万与齐太子汇合。 十一月十日,瑮都破,燕庆帝自缢于宫中。太子烈入瑮都。 三日后,禹都加急报武帝病重,急招太子烈回宫。 旭日东升,霞光万里。 齐烈在城门辞别白离尘,笑的云淡风轻:“待孤处理好宫里事,再迎先生回齐国。” 哪个王位的背后不是白骨成堆?哪个帝王手上未沾血亲的性命? 可他执着的不想让这人沾上这些,这人只需在朝堂在战场,在堂皇光明处助他,宫里那些肮脏的腌臜事,永远不要看到污了眼才好。齐烈从未提过自己在禹都的部署计划。 “昨日臣为殿下卜一卦,此行大凶,凶在西北齐皇城方向,贪狼星动,紫薇现血光”,白离尘略一迟疑,微微蹙眉,“殿下小心六皇子。” 齐烈心中暗惊,六弟一惯表现的软弱无能,因而从不受武帝重视。若非自己处处谨慎,禹都的情报网滴水不漏,也是决发现不了端倪的。白离尘不曾接触过与齐皇宫有关的事,如何能一语中的 观星卜算之法,当真能精确至此?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心中一暖忙说:“先生不必忧心,我已有对策。” 白离尘闻言怔愣片刻,眼里闪过一抹自嘲:“如此甚好,倒是臣多事了。” 这是以为自己不信任他,所以起先对他隐瞒计划?齐烈以往也被人误解过,有时不必解释,有时不屑解释。现如今第一次体会到百味陈杂的感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殿下该启程了。臣在此等侯殿下消息。”那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 暗叹一声,跃马扬鞭,一万骑兵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蓦然回头望去,那人的身影笼罩在耀目的朝霞之中,身姿如玉,迎风而立,墨发飞扬。 一如初见。 即使是临时得令,赶路仓促。这队兵马依旧秩序井然,急中不乱。 “报——按此行程,明日可抵禹都。” “原地扎营,休息一夜,明日卯时继续赶路。” 齐烈留许璟在金堆城中照看燕泗,劝其归降,而后接手金堆城中的商贸河运势力。如今又与白离尘分别,孤身一人赶往凶险的皇城,心中竟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落寞。 不知什么时候,习惯每日寻他对弈一局,依赖他淡泊的气质净化内心偶尔的躁动。又想起前些日沐雨通过暗线传出的消息,不禁苦笑。 沐雨在明处服侍跟随白离尘,齐烈又安排了亲卫暗中保护,必要时及时传递消息。 离城后他就联系沐雨,要他事无巨细地上报白离尘昨天行为。 “先生戌时观星象,而后吩咐置备沙盘卜骨,焚香更衣,点八根长蜡于屋中,闭门不出,暗处窥探见先生绘阵盘于沙盘中。亥时,长烛灭,先生推门出,似是精神不济。” 齐烈以前在与白离尘对弈后,经常已是入夜。偶尔白离尘开窗观星象,齐烈也从未在意。谋士大多会点观星术,但他也知道观星所见甚为模糊,预兆不明。 以前白离尘从不需要什么沙盘长烛。而这次这么清晰的卜算结果莫非就是天衍术?想来是如此精密的推衍,必然极耗心力,因而精神不济。想到这里齐烈有些愧疚恼恨,若不是自己没把计划预先告知,白离尘何必白白用了这种劳心劳力的术? 同时又有一丝暗喜,对方愿意为自己尽心至此……是否在他心中自己也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陡然回神,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情绪会因一个人受这么大影响?那人愿倾力为自己谋天下,这不就够了么?为何会纠结什么同与不同? 为王者,不能有弱点。 齐烈透过苍茫的夜色,望向齐国禹都的方向。远方隐约有灯火,平静的表面下掩盖多少惊涛骇浪,腥风血雨。 早该结束了。 太子烈带一万骑,快马加鞭,一月抵禹都。留骑兵于城外,带三百亲卫入禹都。至皇宫,卸甲置兵刃,携二十随侍入宫。至武帝寝殿,留侍从于殿外,只身入殿。 高大的铜质烛台烛光摇曳,重重叠叠的轻纱帘幕扬起,武帝一身明黄龙袍,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年过半百的天子,精神矍铄,不怒自威。 “老三,回来了。”武帝的语气收敛了一身帝王威势,仿佛一个寻常的父亲,等回了远行的儿子。 寝殿内,齐烈被黑甲覆面的侍卫重重围住,里外三层长矛直指。殿内的琉璃方砖映出他挺拔的身姿。即使身陷如此困境,仍不见丝毫惊讶愤怒,似乎只是有些落寞。 武帝心中暗暗赞叹,又闪过一丝惋惜愧疚。 “三哥还是自己把定*的兵符拿出来吧,免得死后尸体遭下人不敬。”帘幕后走出一个紫金蟒袍少年,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纤弱之气,笑的肆意张扬。 “成王败寇,父皇可愿最后与儿臣对饮一杯?”齐烈却没有看少年一眼,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龙座上的武帝。 武帝沉默地抬手,便有一人端上了酒壶酒盏。 “原来不止是大哥,儿臣也是靶子。出征伐燕,战死则无后患,若是真打下了半壁江山,这江山也是六弟的,德妃娘娘,果然是父皇最爱的女人啊。这几年父皇的布局,也是为了六弟吧。” “是朕欠她。”昔日驰骋沙场南征北讨的帝王,忽然变得很疲惫。 于是他端起酒盏,独饮一杯。 齐烈虽然早就猜到,此时听武帝亲口说出,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嘲讽,为了年少时一个爱过的女人,竟要牺牲其他亲生儿子。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只看这深情用在谁身上。 “大哥装疯后来真的疯了,五弟装体弱后来真的脉虚而死,父皇,您怎么还敢说自己病重呢。”齐烈轻轻摇头,似是在叹息。 原本围住齐烈的侍卫忽然动了,六皇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困在了中间。大殿之内情势直转! 稳坐龙椅的帝王,忽然只觉气血翻涌,心脉绞痛似有刀割。回头看向刚刚端酒,跟了自己多年的近侍,却见那人冷冷的目光! 殿外脚步声纷乱急促,兵刃打斗声大盛,又很快归于平静。武帝知道,守在殿外的人,怕是已经换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把这个儿子的所有势力都控制地死死的,任他如何折腾也翻不出天,没想到原来他隐藏了这么多,还藏得这么深。 “老大和老五,果然是你下的手。”眼中震惊褪去,只剩死寂。 “至少我留下了大哥的儿子。”齐烈不置可否。 “看来我今天不该来。”六皇子苦笑道。 “父皇这步棋,无论走或不走,终究是晚了。就像你今日,无论来或不来,终究是要死的。”这时的齐烈负手立在殿中,淡淡的看着六皇子。 “不愧是朕的儿子。可惜朕看不到大齐统一天下的那一天。” “必不负父皇所望。” 疲惫的帝王颤抖地斟了一杯酒,嘴角的鲜血愈溢愈多,终究是没能再抬起手。 六皇子上前持起酒盏,一饮而尽。 十二月初八,武帝重病殡天。传位于太子齐烈。三日后太子登基。 同日,楚国太子楚珩继位。至此,天下两分,双王并立。 帝王,权臣,谋士,将领,英雄多少年,一个崭新的时代就此开启。 第6章 帝师 双马并驱的车驾的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扬起阵阵烟尘,车内的桌榻却平稳的一丝晃动也无,前后皆被骑兵严密保护,有人遥见车队中飞扬的齐字大旗,无不震惊避让。还有人说曾看见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从车上下来,正是齐太子寻来的千机门传人。 千机出世,将助齐国。 一时间天下传的沸沸扬扬的不是楚珩登基背后的故事,全变成了齐烈何处寻来千机门相助,这传人是真是假,为何愿助齐国等等。 简称齐太子与青衣公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车上的程小白挂着高冷脸开脑洞。 齐烈果然一处理完禹都的事就让人来接他了,看来上次的表现简直点赞,原著没设定天衍术是怎么个卜算法,自己这样应该很真了,何况这数据化的身体,可以自行调整状况,小生很虚主角你看出来了吧! “先生,还有十里就到禹都了。殿下一定等先生很久了。“ 这几月,沐雨与程小白渐渐熟悉,言语间也变得熟络起来。千机门本就是世间的传说,自己竟能跟随伺候传说中的人物。这先生非但没有能人异士的古怪脾气和架子,反而风姿出尘,虽然表面淡漠,但其实外冷内热,偶尔还会对自己笑啊。 程小白听见马车外少年欣喜的声音,外表瞬间开启了白离尘模式。内心给自己打气:这单做完一定有年假!回去后天天能打“天雷狗血大乱斗”!小生这么厉害雇主你就瞧好了吧!! 时间回到穿越前的公司人事调动。 “这个新部门刚成立,正是缺人的时候,每单多百分之十的提成呢,小白你愿意调过去么?” 程小白接过单子,*部? 戚不言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啊,就是两个男人之间超出友谊的感情啊。” 过命的兄弟?生死之交?深厚的革命感情?不就是传奇部主角收小弟的升级2.0版么?经理你确定这个真有生意?BOSS你同意设这个部门真的不是被戚经理带抽了? 遇见这种事,程小白当然是…答应啊还考虑什么! 难道还要留在言情部对穿越来的雇主深情不悔不管她头发有几种颜色都百虐不改初心?!难道还要调回呆了一年的传奇部对披了龙傲天壳子的雇主誓死追随不管他智商多低都时刻准备为他炮灰?!难道要调去同人部天天看黑猫警长爱上葫芦娃叶孤城决战黄金圣斗士?!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离开了言情部就再也不用看戚经理邪魅一笑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抽了!经理你上辈子绝壁是盒心相印吧! “小白你同意了就签个字吧。” 程小白干净利落的签了名,“…经理啊,这个新部门的负责人是谁啊?” 诶呦~会不会是女尊部经理那个小萝莉呢想想就激动! 戚不言笑了:“当然…是我。” “经理你说笑的吧…那言情部这边…” “总裁调了Lili过来。” 呵…呵…现在反悔来的及么?! 然后他发现这个新部门除了他,只有李易王晟两个业务员,就算加上戚经理也凑不够一桌“白莲杀”。 这是程小白调来后接的第一个订单,不同于以往的雇主要求穿越,他们这些业务员暗中跟随雇主穿越后帮助雇主达到穿越目标,享受理想人生。这个订单雇主的要求目标只是“让主角承认你比江山更重要”,至于他看不懂的攻啊受啊都自动屏蔽了,看起来就不重要嘛嘿嘿嘿! 真是机智如我啊! 时间回到穿越后。 齐国未曾经历战火,又与楚国一样正值国富兵强之时,安乐繁华,以皇城禹都为最。百年之前禹都还是天祈王朝的祈都,齐明帝继位后,挥军北上,弑帝占王都。 三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始帝也无法庇佑他的后人万世为尊。再强盛的王朝也终究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合久必分。 齐烈暗自摇头,最近的事情很多。 换了主人的太和殿依旧巍峨而沉默。 他刚登基,要恩施宗亲,肃清朝堂,理清禹都势力脉络,还有刚打下的燕国还不甚稳定。看似平静,无人敢忤逆的朝堂,明里暗里仍有许多阻力。所幸许璟回来了,能替他分担些许。 尽管这样也总会想起那个人,算起来有三十天没见到他。记忆中的清冷的身影半分都不曾模糊。 兴趣,怀疑,感动,信任,尽管不是毫无保留,最后都变成了希望身边有他。即使是相对无言,安静的下盘棋也会觉得明朗通达。 这种情绪很陌生很不对,齐烈知道。所以就此打住吧,不管是什么心情都尽数收敛于此,趁现在还来的及。 “皇上,先生距禹都十里,明日午时前可至。”低眉垂目的近侍恭敬的禀报。 “命礼官按昔日始帝迎帝师礼准备,明日朕亲自接先生入城。” 昔日始帝耗时七年建造了这座帝都,垒砌城墙十二仞,凿渠引流六尺深的护城河,是以背山环水,龙水连珠。皇宫为中,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及分支对称而出,里外八面城门瑞兽为镇。 暗合星宿流转,吞吐八方气运。它的主人几经更迭,它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傲立绝世,不愧为第一皇城。”尽管穿越前就事无巨细地看过位面背景,亲眼见到仍然内心震动。但此时的程小白注视着离自己十步远的浩浩荡荡的依仗队。一脸平静。 年轻俊美的新帝坐在十人共抬的华贵龙辇上,朝服高冠的臣子其后相随,仪仗中的齐字大旗招展飘扬,前后禁卫兵披黑甲持长矛。仪仗浩荡,缓缓而来。距青衣公子十步远停下。 齐烈一身明黄龙袍,煌煌如日。踩榻下辇,行至青衣公子面前,双手相叠而后举至齐眉,躬身颔首。庄重严谨,一丝不苟。 弟子礼。 而后百官侍卫齐齐下拜,称“见过帝师。” 新帝与帝师共乘一辇,及至龙辇入皇宫,万人夹道相迎人潮涌动摩肩接踵,高呼“天佑大齐”,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不同于齐国百姓的激动,朝堂的百官尽管心思各异,但不管这人来路如何,是不是真的千机门传人,都不重要了。 因为新帝说他是,他就是。就没人敢说不是。君不见昔日尊贵显赫许相府,转眼三日荒草堂。何况朝中还没有人敢自比老谋深算屹立三十年不倒的许相。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要重整朝堂。许多沉浮多年的老臣仿佛看到了武帝登基时的狠辣,齐烈表面温和内敛,手段却比武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今天接回了这个“帝师”之后,下令明日设宫宴接风。 这几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朝堂,正需要这样一场宫宴缓和气氛。众人要探听齐烈的态度,齐烈就给他们一个态度。 程小白现在很不好,他觉得事情完全超出了预计。 第7章 宫宴 齐皇宫。凤鸣苑。 齐国的建筑风格周正大气,正如这个北方鼎盛帝国的豪放民风。齐皇宫更是气势磅礴,格局开阔。 然而这个新帝下令修葺的院落,位居皇帝私人藏书阁旁,正对太和殿。九曲回廊,亭台水榭。与其他殿宇相比,更像一座独立院落,匠心独运,别具一格。其内布置不见豪奢,却件件雅致精心。 彰显着皇帝的重视,还有现居者的尊贵身份。 十二月的禹都入了冬,虽未降过雪,仍是朔风凛冽,入骨三分。凤鸣苑的东暖阁却如阳春。房间里通了地龙,青砖下砌着火道,四角置景泰蓝暖炉,烧着无烟的红罗碳。 靠在金丝楠木的太师椅,手持一卷天祈通史的淡漠公子,指尖轻叩着青玉案。 今天装逼技全开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众人膜拜主角行礼简直爽哭了!一扫当男配小弟反派的三年积怨! 装神棍这么赞下次小生不放假也要接这种单啊经理!! 然后…主角你去哪?你就这么走了?知道你很忙好歹一起吃顿饭啊喂…!! 齐烈的态度很不对。仿佛接他入宫,只是在履行某种既定的安排。 齐烈初见他时虽表面尊敬,但眼中怀疑试探居多。而后相处多日,渐渐有了些信任,等到燕国送别时,眼里已有了动容与真情,这错不了。 但从未像今日,像是把某些东西压抑进最深处,表面只留下疏离的谦敬。 不应该啊…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 程小白心中暗暗摇头,然后洒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发现自己超出理智谋算之外的真情,心慌了,想逃了。 看来明日的宴会表现要重新打算。 奉茶而来的沐雨正好看到程小白勾起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里闪动着灼人光彩,配上通身清朗风姿,说不出的动人心魄。不禁暗想,先生还是像以往一样不要常笑的好,这笑多了难免会出事。 齐烈设宴在玄德殿,齐皇宫里接待外宾,宴请百官的固定地点。 百盏描金宫灯映得大殿犹如白昼,首座是帝王的龙榻,两边一溜方桌和矮几。帝位左手第一坐的是镇北大将军齐洵,依次是禁卫军统领等一干将军武将。右手第一位是国公张行之,其后是御史大夫等一干文职。 正在众人心中暗忖:“既定的时辰到了,今日接风宴的主角怎还不来…”忽听殿外近侍通报“皇上驾到,帝师驾到——”忙起身下拜,直到威严的声音传来“平身”才敢抬首去看。 与齐帝共坐一榻的青衣公子依旧一副清冷模样,仿佛这等天大的殊荣尊崇对他来说毫无意外,更或者是毫不在意。 看来这人的价值要重新估量。 齐烈的目光扫视过全场,帝王的威势让众人无由来的心中一紧:“今日请众爱卿前来,一为朕得良才,千机门传人出世助我大齐,可见天命所归,一统江山指日可待。二为朕初登帝位,天下两分,大齐正值蒸蒸日上,春秋鼎盛,还需众爱卿建功献力。” “我等必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众人再拜。 “不必多礼。”齐烈摆摆手,近侍上前倒酒奉盏,“开宴。”齐烈举杯示意。 一干粉衣婢子端着龙凤攒盒,上呈合意饼等精致点心,鱼贯而入。宫廷乐师和舞伎行礼后奏乐起舞,一时殿中彩袖纷飞,流光溢彩。 酒过三巡菜过五更后,压抑的气氛才略有缓和。舞坊为新帝编排的一曲鼓舞,音律壮阔,舞姿有女子的柔美,鼓点含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刚柔并济,声势浩荡。将宴会气氛推向□□。 张行之却敏锐的注意到,青衣公子进食很少,多为清淡之物,而且从未动过酒盏。期间齐帝邀众人举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人微微皱了眉,却终究是一饮而尽。 齐烈当然也注意到了,准确的说,他今晚的注意力从来都没离开过身边的人。只要白离尘表现出不愿,哪怕是给自己一个眼神,他都可以压下他手中的酒盏。 但那人什么都没做。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这种熟悉的烦躁感最近总是纠缠着他。 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还有口才出众的文官讲些风趣的恭维话,在这种看似君臣尽欢的气氛中,宴会已近尾声。 齐烈暗中观察着白离尘,仍是挺拔端正的坐姿,看似无碍,但气息紊乱,往日清冷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白玉般的面庞浮上了隐约的潮红,竟是有丝说不出的魅惑。 心烦意乱更甚。 “先生不胜酒力,便先退席吧。”齐烈抬了抬手,一旁的近侍极有眼色的上前欲扶白离尘。 看上去还算清醒的人一开口就完全变了样,似醉未醉的慵懒带着鼻音的呢喃,赌气似的避开欲扶起他的手。 “你是谁?我不要你扶…沐雨呢,嗯…沐雨不在啊…” “先生醉了,奴才送您回凤鸣苑。”近侍低声恭敬答道,心里却急的要死,这位爷身份尊贵不让他碰,冲撞了哪担得起啊,可现在这宴席上出了乱子可怎么办。 白离尘似是醉的厉害,“…沐雨不在…那你叫齐烈来,齐烈在哪,把他找来。” 吓得近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罪。所幸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声音极轻,又因为醉酒而含混,在丝竹乐曲的掩盖下,龙榻下的众人只见似乎是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帝师。 齐烈注视着与往日判若两人的白离尘,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叫自己的名字,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烦躁纠结多日的心情豁然明朗,奇异的安心又浮现出来。 “朕在。”略微向那人倾去,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低沉的声音似是响在耳畔,青衣公子霎时愣了,水光潋滟的凤眸睨了他一眼:“那我们回去吧,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好,我们回去。”齐烈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白离尘这才把手递给近侍。 一直观察着帝王的众人无不心惊。 不论百官如何揣测看似心情不错的齐王为何突然结宴,只能诚惶诚恐的下拜送走了帝王与帝师。那人也真是放肆,竟然与齐王并行,未曾落后半步。齐王的态度也甚是放纵,不见丝毫愠怒之色。 看来这人的地位也需要重新估计。 出了大殿蓦然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齐烈伸手取过近侍奉上的白狐裘披风替白离尘系上,做工精细的温暖触感笼在身上,让人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晕乎乎的任由齐烈拉起手扶上龙辇。 凤鸣苑东暖阁。 “主子,可是要备汤为先生醒酒?”沐雨想接过齐烈扶着的白离尘,却被止住了。 “不必,退下吧。” 沐雨临走前担忧的看了一眼白离尘,平时从未见过先生饮酒,想来应是不胜酒力,但愿没什么问题。 暖炉里的新添的银丝碳烧的正旺,让人有些燥热。齐烈扶白离尘在软榻上坐下,又起身倒了杯茶递过去,居高临下的打量起这人。 面若桃花,眸如春水,想不到平日清冷的人也有如此模样。茶水喝的有些急了,有一丝顺着嘴角滑下,氲湿了衣襟。润泽的薄唇轻启,依旧是绵软无力的语调, “你当了皇帝就不理我了,等你统一了天下就更是不需要我了……” 只是几杯酒竟醉成这样?竟是有些孩童的稚气。 “我怎么不理你了……”齐烈只觉心中好笑,自己还真同一个喝醉的人讲理。 “你昨天都没有来陪我下棋,你疏远我,我感觉的到,也是,你当了皇帝…”白离尘开始莫名其妙的纠结起齐烈当皇帝的事。忽然他睁大眼睛,定定的注视着齐烈,眼里水雾未褪, “如果天下与我必择其一,你怎么选?” 齐烈一时语塞,在天下与一个人之间做选择,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么荒谬的事。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就不止齐国。他想要更辽阔的疆土幅员,更强盛的国力国威,一个空前的盛世。 他想要万里江山尽在手中。 “算了…我说笑的,你一定能一统天下,我保证……”白离尘摆摆手,又懒懒的阖起眼。 竟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又不像是因为自信或者对他有信心。 齐烈又试探地问了几句,一边观察白离尘神态,确定这人真是醉了,才一直问出了心中疑惑, “天衍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代价啊,天衍术,就是代价,交换…”白离尘没有睁眼,但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略微蹙眉,让人觉得是如此脆弱。 代价?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想。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鬼使神差的,齐烈问出了初见时白离尘没有回答的问题。 “我最想要,你……” 声音渐低,终至消声也没有说出答案。齐烈注视着沉沉睡去的白离尘,神色晦暗不明,半响,俯身抱起人放到床榻之上,拉过锦被盖上才起身出去。 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都能给你。 江山和你,我为何要选? 关门声响起,程小白蓦然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第8章 楚珩 昨夜落了北国的第一场雪,今晨初放晴。窗外的红梅倒是开了,殷红的花瓣沾染晶莹的雪水,寒风里颤巍巍地抖动着。带着潮湿的冷香入人肺腑,清润一片。 坐在窗边的青衣公子,拥炉赏雪,目光落在那株梅花上,嘴角似有淡淡笑意。 真是机智如我啊! 连酒后真言这种快被玩烂的梗都能毫无压力的完美演绎! 表现出“我对你忠心一片掏心掏肺,你狠心防备疏远为哪般?”的内心深处纠结痛苦之后,还能精彩的为后文做铺垫!!程小白你这么diao这单的提成一定很多!!! “先生,陛下来了。” 程小白“啪”的一声关了脑洞。 齐烈走进凤鸣苑,远远就看见了窗边的淡青色身影。娇艳灼人的红梅,清冷如故的公子。美景如画。 忽又想起昨夜,红霞斜飞的面庞,水光潋滟的凤眸,还有…晶莹润泽的薄唇和微凉却柔软的触感......还不到时机,不能把人吓着。 “我算到命数与你相连,所以倾心助你,可你为何防备于我,师傅以前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我不懂……”昨夜那人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眼里有不解,有委屈。 却半分爱意都没有。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只因为既定的命数而陪伴,是不够的啊。 随即又释然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亲手夺来的,你终有一日会心悦于我。 我已经放不开手了。 挥手让侍从退下,独自向东暖阁走去。 沐雨向白离尘通传一声,便迎齐烈进来。服侍他褪下鹤氅,奉上茶就掩门出去了,暗叹昨天主子看先生的眼神……主子还从未这样看过什么人,可先生分明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唉… 青衣公子起身上前,淡淡的看着来人,齐烈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锦袍,绣工精致的蟠龙似要跃云而出,袖口和下摆滚着镶边,黑发以紫金冠束起,更衬的剑眉星眸,俊美无俦,比起以往的戎装金甲或明黄龙袍,少了杀伐和逼人威势,多了几分华贵俊逸。 白离尘一丝不苟的行了个躬身礼, “见过陛下。” 呵,这是把昨天的事忘了?半点也不记得?齐烈觉得有趣,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身体可好些了?昨夜先生不胜酒力,说了许多醉话。” 眼前的人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臣可有逾矩?” 果然还是有不同情绪的白离尘更生动有趣。 “先生放心,不曾。”齐烈挑眉一笑。 两人对坐于茶案旁,今日的茶是取了梅上初雪泡的“三日春“,甘醇的茶香中带着梅花的幽冷,未饮先沁人心脾。骨节分明,纤长净白的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陛下欲何日出兵?” “先生以为如何?” 楚珩与齐烈先后打下宁、燕两国,又同日登基称帝,不相上下的手段,如出一辙的野心。不同于齐烈的暗藏锋芒,狂傲成性的楚珩甚至派了使臣来贺齐烈的登基大典,送了一幅日月山河图。 意在挑衅虽然你得了富甲天下的金堆城,但兵家要塞——“山河关”在他手里。 两人心中都心知肚明,终是有场无可避免的争锋。 “下月十五。” “甚好。” 而后二人对弈,依旧是他持黑先行,落子天元。恍惚间又回到了昔日相处时光。但齐烈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至少自己变了。 白离尘送齐烈至屋外的梅树下,看侍从取来鹤色大氅为他披上。本已道别的人忽然回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眼前人,像是在寻求一句承诺,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勿要再用推衍之术。”怕人误解,又解释般说道:“因为我并不信天命。” 更因为担心你付出代价。 白离尘微微皱眉思索,似是在为齐烈说的话不解,又似因为突然改变的称呼诧异,终是点了头。 第二日戌时,齐烈来时带了一幅画。 十尺长的卷轴霍然展开,壮阔山河跃然纸上,城镇市井,山川河流,南至燕宁,北至齐楚,无一不精,所有军国重镇,交通要道更是重点描画。 中原地势北高南低,沧江从燕国岚关入口,分支泗河横贯燕国,汴河灌溉宁国,是故燕重商,宁兴农。 齐、楚皆在北,其中楚国尚“以武霸道”,民风粗犷,善骑射,以战死沙场为荣,且多无畏死之心。齐国崇“武以止戈”,齐□□曾是始帝麾下第一战将,受封齐国后定下国训 “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历代相传,稍不敢忘。 齐人要入楚,自古必经无回峡,其中一处江流湍急,两岸壁立千仞,飞鸟难渡,猿猱不攀,最是易守难攻。 山河相映,是谓“山河关”。 “先生以为山河关如何?” “无尤。” 白离尘取出一卷画稿。又持起白子在棋盘上略作改动。齐烈看了片刻,会心一笑。 主角君你终于要进入主剧情了呦喂! 虽然你最近总是没事乱笑还老穿的跟个孔雀似的跑来!小生还是不会嫌弃你的! 原著不是说你“形貌昳丽,每窥镜自视甚生厌”么?!原著里你不是一直不肯穿样式繁复的衣服,还说过“锦衣华服于为君无益XXX”!这绝壁是崩人设了吧! 一定是小生把你帅哭了!你每天看见觉得自愧不如连整容的心都有了吧!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虎躯一震霸气侧漏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呦喂!小生只是满足雇主需要让你用比较级造个句“你比江山更重要”而已! 打死也不敢真改你结局那绝壁会被位面法则弄死呦喂! 虽然提成和奖金没法分你一半,但是用剧情让你赢的更顺秒杀男二那个无理取闹的残暴渣还是可以的呦喂! 真是善良如我啊! 楚皇宫。 灯火通明的大殿一片死寂,跪着那人早就磕破了额头,殷红的血淌在冰冷的青砖上,仍是不解余力地死命磕去。空气近乎凝滞。 因为上面的人没说话,所以殿下站着的众人连抬眼去看都不敢。 忽然听龙椅上的人笑了,声音带着骇人威势和阴沉,“呵,得千机者得天下?朕倒是要看看齐烈和他找的那个江湖骗子,有什么本事拿走朕的江山。” 楚珩的五官棱角分明,剑眉入鬂,鼻若悬胆,此时勾唇一笑,更显眉目凌厉。 “陛下圣明。”百官惶恐下拜。 阴冷沉寂的大殿,高大的铜鹤烛台蓦然炸出灯花。 第9章 逐鹿 正月十五,齐王于曜日台祭天。亲率定*先行。 同日,楚国抚远将军刘于安率骑兵十万东进。楚王楚珩坐镇皇都。 两军于齐楚交界处逐鹿原驻营,相距五十里。逐鹿原地势开阔背山临水,往北就是楚国的山河关,昔日因始帝在此获一场大胜而得名。 互下战书,定于明日辰时会战逐鹿原。 子时,楚王得信齐军六万镇北军夜行已至楚国南部边界,欲绕过逐鹿原而渡河攻敕城,疑齐欲声东击西,急调十万骑兵南进必阻止齐军渡河。至敕河待命两日,未见齐军片甲。方知“分兵之计”。 此时六万镇北军已至宁国西境,夜急攻,天明湛城破。而后两日宁国西南发生叛乱,城内原宁国战俘民众与楚守军冲突,齐军趁乱攻城,待楚援军至,齐已破两城。 此时逐鹿原上,齐楚交战已有四日。齐烈于大营指挥传令,副将李远迎战刘于安。齐军列阵多变,以五万对八万,久不落下风。 第五日,楚王至逐鹿原。亲率十万楚军迎战齐军。齐王出战。 朔风凛冽,入骨三分。旌旗飞扬,两军对峙。 齐、楚两王站在各方的望台之上。一金甲红袍,如烈日当空,一戎装墨甲,如黑云压城。 “齐王好兴致,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个美人,朕愿以宁国三座城池相换,齐王意下如何?”楚珩朗声说道,笑的肆意张扬。 谁都看的出,青衣公子虽未着官袍或兵甲,但站在齐王身边从容不迫,一身天青水云锦,外罩白狐裘披风更是非皇族贵戚不可用,通身气度更远非男宠之流可相提并论,这番话不过是为了羞辱罢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带着凌厉杀气直袭面门。楚珩几乎是反射般的拔剑去挡,霎时一阵痛麻袭上手腕。箭矢顺势扎在地上。 速度力度,还有这么远的距离……楚珩微眯眼,不愧是他最期待的对手,不过齐烈身边那个人,似乎更有趣。 从齐烈取箭拉弓到楚珩拔剑去挡,一切电光火石间尘埃落定。直到箭矢落地时“保护陛下”的高喊才响起。 齐烈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澎湃的怒气就支配身体做出了反应。楚珩看向白离尘的目光,像是盯上了势在必得的猎物,足以让他瞬间丧失理智。 “陛下,静心。”直到身边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刚才做了什么,转头看向白离尘,却见他只是淡淡的注视着列阵整齐的两军,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楚珩挥退挡在身前的侍卫,接过令旗掷在地上:“出兵。” 齐军的列阵陡然间变了,楚珩几乎是瞬间就看出了端倪,呵,朱雀阵,最寻常不过的阵法。 “传令刘于安中军突进,左岩,你带右翼包抄,朕要让他们连这拙劣阵法都施展不开。”楚军的阵形也变了,其中军无视齐军的列阵,直攻过去。一盏茶的功夫,眼看齐军就节节败退。 “可以了。”白离尘点头,齐烈传令:“左翼起阵。”齐军左翼忽成蛇形而进,青衣公子持起阵旗。原先未成的朱雀阵陡变,隐隐成合围之势,骑兵掩护下的弓弩手趁空射箭。 朱雀阵是诱敌之计又如何,所谓一力降十会,自然不足为惧,令楚珩惊奇的是,齐国居然造出了如此威力,还可三箭齐发的弓弩。 “命刘骋带三千精兵迅速突围,顺带劫回齐军弓弩。” 望台上的青衣公子冷静的变换阵旗,霎时战场形式再变。楚军中军刚一突围而出,地上忽弹起一丈高的巨网兜头罩下,转眼间许多埋伏好的巨网冲天而起,楚兵防备不及被困住刺死。看似尽在掌握的局势,陡然间杀机四起。 楚珩当机立断命中军回撤,隐约间看见青衣公子抬了抬手,阵旗再变。齐军的残阵相连,右翼忽而□□看似分散的游曳而进,而后楚军被分散四处各被围困,几处小困阵又彼此相连,隐约成一大阵,战场上的局势急转直下。 楚珩凝神细看…骤然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八方游龙阵!这人竟真的师承千机门! 豁然间展现在眼前的战局,与古书里写得神乎奇迹的影子隐隐重合。 兵行八方,分而束之,各个击破,亦困亦杀,是谓“八方游龙“。 “左右两翼回护中军,命刘骋以死突围。”此时的楚珩表情凝重,眼里闪过一丝狠绝,如果不牺牲其余,今日恐怕要全军覆没于此。 齐烈看着身边人,一袭雪白的狐裘更衬的他风姿如玉,半束半挽的墨发肆意飞扬,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但那双透澈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输赢成败不在眼中,或者说,世间事,皆不在他眼中。 齐烈忽然觉得这时的白离尘变得很陌生,近在咫尺又触碰不到,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 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握住那人的衣袖,“阿离。” 声音很低,似是耳语,又似散落在凛冽的大风中。青衣公子回过头微微皱眉,似是疑惑,又似乎什么也没听清。 逐鹿原大捷,以少胜多,十万参战楚军所剩一万不到。更坐实了齐国得千机门相助,天命所归的传言。消息传去宁国西境,一时间齐军士气大振。 正月二十一,楚王调兵退守山河关,同日,十万楚军取道云岭欲袭燕国,齐洵率十二万镇北军于河西半路阻截,两军交战多日,僵持不下。 正月二十八,八万齐军夜渡潆河起兵敕城。楚帝怒,调十五万楚军誓要将齐军尽数歼灭于敕城。 “陛下,齐军此时转攻敕城用意不详必有诈,我军固守即可,若是因此分兵,恐于山河关不利,况齐军诡计多端,除‘三星连珠’弩外,又辅以诸多奇巧机关,臣忧心……” “你是在教我如何用兵?”首座上阴沉的声音响起。 “…….臣不敢。”方才出言的军师惶恐拜倒。 是夜,齐军主帅帐。 “传令给齐洵,继续拖住楚军,保存兵力不必硬拼。”传令兵得令下去,齐烈又挥退侍从。 这时帐中只剩案前的两人,沉默的注视着案上的沙盘,静立无语。 不管你如何酷帅狂霸拽有木有邪魅一笑的大招只要遇到主角都不重要了! 因为男配就是男配啊!作者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啊!! 你的不甘你的痛苦小生都能感同身受可惜抱歉啦您嘞! 放心吧小生走完这场马上麻溜的滚!留你和主角再相爱相杀一阵子哟! 真是贴心如我啊! 第10章 结局 “阿离。” 主角你什么时候换的称呼小生怎么不造!噢no还不快关上脑洞! 齐烈看着眼前人从沉思中回神,微微一笑,“明日山河关一破,大势可定,近来辛苦先生。” 青衣公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澄澈的目光中闪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是笑意,又似…不舍。 蓦然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曾多次毫无预兆的出现,助他死里逃生,就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帮他趋吉避凶。 现在这感觉从未有过的强烈!有什么事情要突然发生…….本能地抽出腰间佩剑,正想将身边人护在身后。 青色的身影蓦然扑进怀中,带着微凉的体温和清润的茶香。 那一秒被无限的拉长,他清楚的看见一丈远处穿着齐国士兵服的刺客抬起手,袖箭直直刺出,利器没入皮肉的声音细微又刺耳,此后每每回忆起来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漫长。 一秒之后,浓烈的血腥气翻涌而出,低头看见袖箭没入怀中人后心,一片刺目的殷红中带着暗黑。箭上有毒。一众侍卫涌进来制住刺客,却发现刺客已七窍流血绝了生机, “御医!!” 随军的御医仓皇的赶上前,毫不犹豫的给齐王怀里的人喂了一颗九转丹,在伤口上洒了药把过脉,冷汗涔涔的霍然跪在地上,看着双目赤红状若癫狂的帝王,颤巍巍的说不出“无力回天”的话。 “箭入心脉,拔出则涌血片刻而死,不拔则毒素深入肺腑,最多可拖延半柱香的时间…” “朕不管!朕要他活!!”瞬间天塌地陷,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忽听怀中虚弱的声音响起,似是带着安慰的笑意, “臣曾为陛下算过一卦,若命中‘生死劫’有人相替,则紫微星临,气运加身,臣在此祝陛下得偿所愿……” “住口!你敢!”揽着那人的手早已温热一片,殷红的鲜血浸透青衫,触目惊心。怀中人苍白的面容,生机飞速的流逝着。 “陛下可还记得,曾问过臣最想要的是什么,……”耳边气若游丝的呢喃仿佛那个醉酒后迷离的夜,“臣想有生之年…见陛下君临天下…” 什么替劫,什么天下,齐烈只觉得豁然间有刀剖开心脏,痛入百骸喘息不能。 白离尘却笑了起来,清冷的眉目骤然间如冰雪初融,恍然间让他回到了那时琼花树下,翩然而立的青衣公子,落花纷飞,轻的好似梦境一样…… “这就是代价,齐烈,我初见你时就看见了今天。” 白离尘注视着齐烈猩红的眼,目光温柔缱绻。轻轻抬起手,似是要抚上眼前人的面容, “朕不许你死!朕不要天下,你给朕活过来!听到没有!” 冰冷的指尖终究还是滑落下去。 往日威势凌天的帝王抱着怀中人,眦目欲裂,怆然仰面长啸,侍从护卫皆拜倒在地,无一敢近身。 “殿下来此何求?” “求先生助我得天下。”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 “殿下会是很好的王。臣愿倾己力助殿下结束乱世,行王道,致太平。” 你骗我。答应的事明明没有做到。 “师傅以前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我不懂……” 你不懂,那听好了。我心悦你,你可知道。 “若江山与我必则其一你如何选?” 没有你的江山,我半点也不想要。 我还有许多话未曾对你说,可你永远听不到了。 自以为的长久陪伴,陪他南征北战,陪他对弈饮茶,陪他拥炉赏雪嗅梅花,终有一日携手同看山河万里锦绣天下。骤然间南柯梦醒,溃不成军。 半生戎马,一世长安。 齐世祖雄才伟略,统一中原后南征蛮夷,东伐突厥,比三百面前始帝创下的天祈,版图更扩一倍不止。而后励精图治,锐意改革,农以为本,商以兴业,武以定国。史称“永昌盛世”。 世人皆道世祖重义,感帝师大恩,安葬于皇陵,立牌位入宗族祠堂。 世祖一生勤政节敛,若说唯一疑有铺张之举,莫过于改建齐皇宫凤鸣苑,从江南移来数百株琼花,初时不合北方水土死了大半,世祖征来百名花匠,精心侍弄研究,十年乃得耐寒新品。自此北国琼花成禹都一奇景。 史书中多有洋洋洒洒的歌功颂德“帝王之道,超迈开辟;睿圣之功,殚历邃古。轩羲不足凿枘,尧舜不足宪章……”其后却是一笔带过“未曾立后,百年后传位于长兄之子。” 齐烈少时守北疆前,武帝曾为他赐婚,只因当时那桩联姻于他布局不利,便略施手段推掉了。为太子时,府中只有武帝赐下的几个侍妾,连太子妃都未立过。如今后宫空置,后位空悬,但帝王不开口,执意立已故长兄之子为太子,朝堂中无一人敢置噱。 齐烈坐在琼花树下的石案边,清风拂过,纷纷扬扬的花雨落了满襟。岁月的精心打磨在他眼尾留下细纹,却使他光彩更盛。 二十年一梦呵,原来那人已经离开那么久了。起初的痛彻心扉被时光带走,回忆却愈发清晰。他每日醒来告诉自己,朕是千古一帝,坐拥天下,没有遗憾。如此骗过自己二十年。 又忆起很久以前他带兵杀进楚皇宫,漫天的火光中,楚珩浑身浴血栽倒在地,仰面大笑,状若癫狂:“哈哈哈哈——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那人死了吧,你终究不能得偿所愿!哈——” 一语成谶。举剑,枭首。 齐烈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三日春’,一饮而尽。 半生戎马,一世长安。终是不能得偿所愿。 第11章 许璟番外 门里隐约看得见烟尘火光,士兵的怒斥和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摔碎东西的破裂声交杂在一起,沉重的牌匾霍然砸在地上,士兵们毫不在意的继续踩着它进进出出,一箱箱抬出府中的财物。 丞相许承途勾结敌国,证据确凿,府中家眷已尽数收押或遣散,今日封府。许承途之子许璟大义灭亲,检举有功,免其罪。 门外像是另一个世界,月色不减清辉,风中秋海棠的香气,醉人心脾。 许璟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烟云锦长袍,衣领和袖口绣着精细云纹,腰间束着天青色玉带,眸里映着门中的火光,笑意浅浅,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他看着身边人,眼中像盛了整个江南的春水桃花:“起风了,你身体受不得寒,我们回去吧。” 身边的紫袍青年,削瘦的身形隐在宽大的貂裘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许璟笑了,他忽然发现即使是多年夙愿,一朝成真,都没有身边这人的陪伴让人觉得满足。 那时的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两人各自娶妻纳妾,成家立业,一直平淡如水的相伴到两鬓斑白,温茶煮酒说些年轻时的荒唐事。 直到看见癫狂若失心之痛的齐烈,抱着浸满鲜血的尸体不肯放手,声嘶力竭的嘶吼着那人的名字。平日威严的帝王,此时像个痛失心爱之物的孩子。 忽然间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刺得人鲜血淋漓,澎湃的情绪破土而出,再以控制不住。他等不了了。 因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或许晚一步,命运就替人做了安排。 “你若嫁我,我许璟此生只你一人,永不相负。” 平时严谨的一丝不苟的人,此时软在身下不住喘息,眼尾泛红的瞪着他:“荒唐。” “你不嫁也行,那娶我好了。” “滚!” 许承途最小的儿子许璟最是不成器。 丝毫不受兄长们三岁习诗,五岁成文的影响,自幼就天资愚钝,不喜诗书。身份低微的生母和无用的庶子,日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府中低微的侍妾也不止于此,只因为许璟的到来是许承途最厌恶的意外。 许璟四岁那年,诺大的府邸为庆祝上元节张灯结彩,黑暗破旧的小屋里他守在母亲的床前,看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到死也没等来曾经爱过一生的男人。 一年后武帝为皇子选伴读,招官员家中适龄幼子入宫,许相府中聪颖的庶子都不长命,许璟顶着适龄幼子的名头,许承途也不得不送他去走个过场。 许承途一点也不担心,自以为看透了武帝心思,安排嫡长子许琎跟随六皇子,步步计划思虑无虞。 没人想到不成器的许璟居然被三皇子挑中了。 那时的许承途和武帝都未在意,两个弃子而已。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终有一日变得不受控制。 许璟足以称英才良臣。 于政,监督修建沧江口水库,引水分流,改建运河直通齐国七城而水利大兴,往年岚口春汛时洪涝泛滥,如今千里沃野,物丰民安。在昔日的燕国,如今的岚郡一带,极受百姓爱戴。于武,无回一战领兵三百夜袭楚营烧粮草,独自一人断后,在楚军里杀了个三进三出。 于文,在民间广立学堂,平民百姓皆可薄资入学,其中多讲“仁德大同”之道。德才兼备,是故民间威望益高。被齐王封为“锦衣侯”,一时间风头无量。 也足以当天下第一荒唐。 如今虽不乏有人纳男妾养男宠,男子为妻也属合法。但男子甘为人下大多令人不齿。他却把自己八台大轿送上门去嫁给一个金堆城的商人,一路敲锣打鼓,十里长街铺锦绣。据说气的那商人大骂荒唐,最后还是给他开了门。 齐王责他“失仪”,革了他的爵位。 朝中诸多不同猜测,譬如飞鸟尽良弓藏,许璟此法激流勇退不失为聪明。 无论何等非议流言,许璟未曾解释过片语。是故“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齐皇宫。太和殿。 齐烈站在殿中,看着眼前这个伴他十年,亦臣亦友的人。昔日举步维艰互相扶持的孩童,终成了如今少年英才与帝王的模样。 “你可有最想要的东西?”他忽然问出了这个曾让他痛入骨髓的问题。 “臣曾想位极人臣,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许璟笑的一如当年皇宫初见。 “那现在呢?” “臣想平安喜乐,陪他柴米油盐过一生。”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 齐烈心中暗叹。两人沉默无语,气氛骤然压抑起来,片刻之后, “朕听说你们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字了么?” “燕不负,小字双全。取个贱名好养活啊,陛下知道。”许璟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无赖之态。 “滚吧!”齐烈甩手扔下一块宫里密道的通行令,“……等孩子大了记得带来见朕。” 许璟拾起令牌,夸张地仔细擦拭收好,“遵命陛下,臣立刻就滚。”故作张皇的跑出了太和殿。 蓦然间似有所感,回头只见落日余晖照进太和殿,那人的倒影映在透亮的青砖上被拉的斜长,半明半暗中看不清表情,往日耀眼的皇袍仿佛也在光影中失了颜色。 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觉得这个被称为九五至尊的帝王很寂寞。即使拥万里江山,享万民朝拜。终究还是一个人。 若是那个人还在……应是不会如此。 可世间哪有如果。 许璟取下峨冠博带,撩起衣袍前摆,端端正正的跪下,对着殿内的背影磕了三个头。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第12章 穿越 程小白睁开眼,正对上近在咫尺放大的脸,这张脸完全符合当代男性整容标准黄金分割360°无死角…… 经理你差点吓得我穿回去啊!!! 不过你是迫不及待的等在这里赞美我?!小生马上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眼看戚不言霍然起身,一把将他拉出了穿越机。猛然撞上眼前人的肩胛骨疼的他呲牙咧嘴直抽气。 “你觉得这单做的怎么样?”戚不言施施然的松开手,墨色的凤眸微微眯起,眼里像是含着笑意一般。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经理求你别再笑。 “我们来看看雇主的要求,”戚不言伸手一指,半空中浮现出浅蓝色光屏。 经理我知道你DIAO,跪求别再秀技能。 “酷帅狂霸拽攻对妖孽受,妖孽受你知道么?雇主想看的是祸!国!妖!姬!楚珩是二号可攻略男配,你要在他与齐烈之间取舍不定,然后相爱相杀,三人纠缠牵绊虐恋情深!结果你只跟他打了一个照面就回来了?”戚不言说的轻快又欢欣,“雇主要求的人物属性出错,这可属于三级业务事故啊。” 程小白冷汗“哗”的一下就下来了,为什么我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经理…我们这不是耽美部么…怎么还要穿女人?” “呵,谁让你穿女人了?” …呵…呵…原来这就是“两个男人之间超出友谊的感情”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么!重点是…… “戚经理,那我这单超出10%的提成没有了?” “怎么会呢,是你的年假没有了。” 楼下卖煎饼果子的都回家过年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不过别担心,”修长漂亮的手指,弧度优雅地点了点半空的光屏。 屏上画面一变,烟云浩渺,隐约可见雾里青山壮阔延绵,云间一道流光划过,“准备一下,这单做的漂亮点好将功抵过。位面资料在这里。” 让人叹为观止的画面顷刻消失,程小白又被“啪”的一声扣上了个金属手环。 “穿之前来找我,这次还有些公司内部事务要你去办。”戚不言最后拍拍他肩,转身就走。 “戚经理,修真这么高危的位面…”程小白急忙跟上去。 “放心,这次给你开符合规则的最高金手指。”话音未落,身边哪还有人影。 程小白回到耽美部“业务员办公室”,同事不在的感觉就像你坐在高三教室听到对面小学放学铃声一样。 扬扬洒洒写了三大页企划书。把高考议论文都没能用上的修辞手法挨个试了一遍,感情真挚,行文流畅。不失为一篇满分佳作。 这是一篇X点风升级流正统修真小说。完美阐释X点三要素:NO.1血海深仇。这年头你不复个仇好意思说自己是主角别逗了!NO.2废柴逆袭。高富帅修二代永远是主角成神路上忠实的炮灰。NO.3后宫壮大。妹子类型齐全风格多样直逼梁山一百单八将,不管是冰山冷美人还是惹火辣妹子分分钟百炼钢化绕指柔。 作者亲妈除了情节千篇一律,逻辑勉强过关,文笔小学毕业之外,也就没什么缺点了。给儿子的金手指粗壮有力横扫八方——天生净体。不生心魔。 以至于程小白严重怀疑这次的雇主在玩“大家来找茬”。 “业务要求:使主角宴时迁生出心魔。” 位面规则除了自动补全漏洞,还有核心人物结局不可变性,及能力压制原则。 核心人物受到位面力量的保护,改变发生时剧情结局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回到正轨。若是强行改变核心人物的结局有两种后果,位面崩溃或者受到位面力量的反噬。力量不能超过位面最高能力等级,否则会被位面排斥压制或者被吸收能力。 现在穿越公司的员工大多是用数据壳子魂穿,反噬会使神智受伤,就算佣工合同签了安全保险也没正常人愿意尝试。 程小白忽然想起,听说以前有个极厉害的前辈,一己之力改了主角的结局,让整个位面都崩溃了,虽然自己受了反噬,但这等可与位面抗衡的能力手段,也堪称一代大神级传奇人物。 程小白摇摇头,就算和雇主或作者多大仇,也犯不着搭上自己干这傻事啊,小生当苏文男配那些年连作者他妹夫家隔壁二黄都问候过了,还不是照样熬过来,买卖不成仁义在,干这行的出来讨口饭吃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不过这次的业务要在主角筑基后觉醒天生净体的前提下,不改变终会飞升成仙的结局,使主角生出心魔,怎么看都不简单。但如果只因为这个,以经理的作风,绝不会给开位面规则之下的最大金手指。想到这里突然心慌,这么说去处理公司内部事务才是这次的重点。 为了缩减成本,公司在业务员跑单时,也会让其中资历老能力高的去处理一些内部事务。在公司拥有穿越权的位面中,时有发生非法穿越,或不知原因的事故,业务员去查明原因,与公司联系,确定解决方案。 程小白自认这两个条件一个也不占,入行三年,业绩不好也不坏,摸着良心说除了与生俱来般的角色代入感外,还真没什么本事了。况且这种鸡肋的能力,在大神众多的公司实在不值一提。经理这次决定的用意就揣测不出了。 对了,入行,当初为什么会做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人的选择,想到这里有些头疼,本能似地逃避问题,大概是被“月薪5000有提成五险一金带年假”给蒙了吧。 程小白对戚不言也有种本能的逃避,像是物种间的等级压制,一旦靠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感觉。即使一年半都在他手下讨生活,这种感觉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 抱着企划书站在“耽美部经理办公室”的门口,还没鼓起敲门勇气,就听见略显低沉的慵懒声音:“进来吧,站那儿干嘛。” 巨大的水晶吊灯照着木地板上繁复的蔷薇藤蔓雕花,奢靡的欧式沙发上靠着的男子,眉目笼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唯见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酒杯,深红色液体闪动出醉人的光晕。 经理我再也不腹诽你的大观园府邸了,跪求换回去啊! “经理…除了金手指,我还想申请几个道具…”程小白默默翻到企划书后的申请表。 戚不言放下高脚杯,隔空抽出一支笔,看也不看就签了字。 “我们的业务员有一个在这个位面,定位器和公司失去了联系已经十五天了,技术部说他们那边没有发现问题,所以这次你去正好了解一下原因。你应该…认得出他。” “…这个修真位面的时间流速是?” “3000:1” 经理!你这速度杀个人投胎都能打酱油了!公司的安保科又不是□□“有关部门”!你确定交给小生这种渣真的没问题么?! “我相信你。早去早回。”戚不言对程小白举了举杯,款款一笑。 镜中青年一身简单的白袍,衣袂无风自动,眼里似有星辰流转,单手持剑,剑未出而气逼人。 “还真像回事啊。”技术员乔小灵上来拍拍白衣剑客的肩,“行了,去吧。” 第13章 剑门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一线之变而变无穷。 是故机缘由天命,众生搏一线。 修者以天地灵气淬炼自身,感悟天道以求长生,然修行路远且艰,生死难料,机缘悟性资质气运缺一不可,因而求道者众,得道者廖。而今问鼎大道,飞升成仙者,近百年间也不过数十人。 壮阔的云岭山脉延绵百里,云海涌动,时有鹤唳云端,流光飞掠。山间灵植百花,奇珍异兽无数。远远望去自是祥云呈瑞,世外仙山。玄天剑门便屹立在这群山之中,外山门立在主峰脚下,巍峨的石门高高架起,两边百丈高的麒麟巨兽石雕似是怒视来人。 “恒儿别看”,富态的中年男人急忙打出一道醒字诀,拉过一旁出神的孩童,小心的遮住眼睛,略带责备的叮嘱道:“这山门上的‘玄天’两字是开山祖师一剑写上去的,虽写时未含法力,但千年后剑意犹存,你初入修行门槛,乍看去恐伤了心神。” 那孩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生的甚是唇红齿白,穿着灵气四溢的红绸小袄,还未长开的清秀眉眼,带着掩不住的傲气,拉过中年男人遮在眼前的手,“爹爹放心,恒儿不看就是,这玄天剑门果真气派,我定要拜师于此,勉励修行得成大道,光耀我族。” “好好好,我儿天资卓绝,定能得剑门中长老青眼,出人头地!”中年男人听后大笑不止,拉起孩童的手向山门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喝道:“你也跟上。” 他们身后两步远处,跟着一个身形瘦弱,粗布麻衣的孩童,紧握双拳,低头隐去眼中坚忍的光。 修真界近日有几件大事,烟霞派第一美人绮妍仙子结丹大典上被立为少门主;血魔宗宗主出关,天魔体大成;玄天剑门的客卿长老白寒晋升分神境界,至此世间又多一位分神期大能者。 比起最后一个消息,其余两件本应轰动的大事都成了陪衬。 近百年间玄天剑门,无相宗,烟霞派,各有一位分神期老祖坐镇,三大正道门派呈鼎立之势,加之剑修本就战力卓绝,玄天剑门的势力自是隐隐凌驾于其他两派之上。 直到一月前,云岭山脉中天降四十九道雷劫,毁天灭地之威直袭忘归峰,忽有剑光横贯天际,撕裂苍穹横劈向雷劫,七日后雷云散,清光出,天降异象,祥云幻化上古神兽白泽昂首顿足,睥睨八方,三日方散。 玄天剑门广发请函,邀各门派于十五日后前来云岭参加分神大典。 各路世家门派心思各异,都在近日赶往玄天剑门。 分神大典三日后,正巧是玄天剑门十年一次的收徒考核。资质优者入内门,拜入各长老门下修习道法,资质次者入外门,打理药田丹房灵兽园,做些杂事,倒也有机会学些基础的入门法咒。外门弟子入内门的机率最是渺茫。 宴家不过是一个小型修真家族,自是没有资格上主峰观分神大典这等盛事。此次来云岭正是为了收徒考核。 宴家因百年前一人晋升金丹境界而以炼丹立族,族中在东洲颇有些丹药商铺,金丹老祖意外陨落后,家族后辈再无天资出众者,只得依附于玄天剑门,为外门弟子供给部分丹药,求得庇护。 至这一辈,却是出了个冰灵根的好苗子,宴家老二之子宴时恒,六岁入练气期一层,自小便得万千宠爱,家主意外陨落后,宴家老二掌握宴家,宴时恒的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宴时迁是五灵根,修行进境缓慢,至今连练气的门槛也没摸到,却是家主独子,父母在时爱护有加,惟愿他一生安乐,对他修炼之事不做强求。他也自小懂事,修行不成便学些经营之道,以便日后打理族中丹药商铺,对天才堂弟宴时恒也甚是友爱。 七岁前的宴时迁以为自己一生不过如此,无缘仙道, 便做个身强体健的凡人。 所有关于童年的幸福记忆,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飘摇的夜轰然崩塌。 从此以后的人生便蒙上深沉的阴影,如何的欺辱与为难他都熬过来了。他当然知道即使勉强入得玄天剑门外门,以他的资质,日后的路只怕更艰辛难走。但也只有修行一途才能拼得一个报仇的机会,为这一线生机他必须走下去。 宴时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稚弱的孩童做出这般表情说不出的诡异。二叔以为自己不知真相,又是一个五灵根废物,自是不必忧心,若在家中除去,还惹得非议。 如今正赶上玄天剑门十年一次的收徒大典,自己要求来入外门,外门鱼龙混杂,出了意外则正中他下怀,若是不安分,也方便下手除去。 明知如此,他还是来了。 来到这万人敬仰,高不可攀的剑门。 只一眼,“玄天”二字的虚影仿佛破空而出,瞬间刺痛神智,逼得他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千年后仍有这般威势,当年持剑者该是何等的霸道。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如此…… 宴时迁握紧了母亲给他的玉佩,冷硬的触感硌的他手心生疼。 白寒虽是玄天剑门的客卿长老,在门中威望却仅在掌门清虚真人之下。传言此人是掌门昔日出门游历时结交的散修。百年前掌门有所顿悟,欲闭生死关以求突破。当时门中一位元婴期长老也在闭关,其余数位长老皆在金丹期。云岭虽有祖师留下的护山大阵加持,但仍担心其他门派前来试探,徒增变故。 正在清虚真人左右为难之际,白寒前来以元婴后期修为出任客卿长老,坐镇玄天剑门。起初门中还有非议者,但白寒只在自己的忘归峰中修行,分毫不理门中事务。 一年后血魔宗联合其余魔道门派,三位元婴初期老祖来犯,还未至云岭外门,忽见临空一剑,毁天灭地的杀意澎湃而出,顷刻一位魔修法身元婴俱灭,其余两位虽元婴逃遁而出,却伤及根本,血魔宗也因此换了宗主。 杀伐剑意于云岭三日不散。玄天剑门声名大振,心怀不轨者再不敢来犯。 至此剑修白寒之名,声震九州。以元婴后期修为,未曾现身,单凭剑气斩杀一名,重伤两名元婴修士。一剑之威至此,可与千年前的玄凌天相比。 白寒每隔三月于主峰演武场公开演剑七日,未用灵力,单以剑招细细拆解。内门弟子皆可观摩,其中多有摸索出剑意或有所明悟者。白寒仍是毫不参与门中事务。最初暗处非议“外人图权”者皆遭人鄙夷。 修真之人敬重强者,剑修更如是。白寒虽性格清冷,不喜与人多言,但玄天剑门上下,都认定他是外冷内热之人。至掌门清虚突破分神出关后,白寒早就成了剑门中从长老至弟子一致崇敬的“自己人”。 掌门清虚真人多次请他参加收徒大典,或在门中挑选弟子,白寒却言明自己醉心剑道,无意收徒,若是收了弟子未能精心教导,怕是误人子弟。以此婉拒几次,清虚也不再提起。 程小白简直怀疑乔小灵那个报社的逗逼在整他。 等了主角一百年啊!你当这是字幕组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时间流速比例再大也不能这么玩啊! 说好的位面规则之下最大的金手指呢?给小生一个冰灵根的壳子和元婴初期的底子,一本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剑诀》这是让自己照着练不成! 程小白的原计划是在主角入了外门,一次外出遇险后出手相助,然后… 然后是什么还重要么?! 逗逼乔小灵,小生三大页的企划书白写了,你当这玩意有百度模版啊! 后来游历遍九州,连主角未来的师傅都认识了,关于那个失去联系的业务员,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戚经理没有通过定位器联系自己,连自己发出的讯号也不回复。 纠结之下,程小白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来到玄天剑门等主角。 又百无聊赖,只能去修炼。 然后他被雷劈,分神了。 这几日的玄天剑门甚是热闹。各地赶来的世家门派,或为大典或为收徒考核。有地位的被接引弟子迎进山上内门,等着参加大典。没地位的住在山脚下的外门。 门中负责收徒的管事从各地寻来的有灵根的苗子,都住在外门的杂苑,等着收徒考核后决定去向。但因着宴家与玄天剑门的关系,及这次新任家主亲自送来的一个单系冰灵根,堪称天才,外门的管事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宴时迁一行三人分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小院。 “啧啧,你可不知道,白老祖渡雷劫时,那是毁天灭地日月无光啊,方圆百里…” “你亲眼见了不成?”围在一堆的人中有人出声打断。 “你还别说,我认识一道友的家中出了个水木双灵根的天才,拜入了内门还亲眼见过白老祖一面呢…”说话的中年修士得意洋洋,像自己进了内门一样。 “真的假的?那老祖长什么样子?”又有人急忙问道。 “天仙化人!烟霞派的女修够美了吧,连白老祖万分之一…” “不要命了!这等事岂是我等能胡说的!”人群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赫然打断了讨论。 聊得正酣的修士们,这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吓得立刻仓皇散去。他们都是来想凑个热闹,遥遥看一眼分神大典上的清光罢了,这种不敬的话,被玄天剑门中人知道了哪还有命。 宴时迁虽极少出门,这几日也没少听关于分神老祖白寒的传言讨论。崇敬之余也在心中暗想,这般绝世人物,要是能见上一面该有多令人激动。 又摇头暗笑自己妄想。 宴时恒和他父亲则积极的打探各路消息,听说白老祖至今未曾收徒,也是冰灵根,若是能拜入老祖门下…宴时恒近几天喜上眉梢,连欺辱嘲讽宴时迁的次数都少了。 分神大典上三声悠扬钟鸣,振聋发聩回荡云岭。而后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山脚下外门众人,只见流霞漫天,遥遥感到剑光中暗含的巨大威势而心神大震,灵气不稳。 关于这场浩大盛事的讨论,一直延续到三日后的收徒考核。 第14章 遇仙 宽阔的大殿几乎看不到边际,十八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玉柱分列在大殿两侧,地上铺着整齐的五尺见方青玉砖。 前方遥远的高阶上,正中间样式古朴的宽大木椅似乎泛着幽光,隐约只能看见座上之人威仪的身形。同样模糊的还有首座两侧,左右各三位座着的人。 掌门清虚骨龄三百有余,看上去不过中年,眉目慈祥,此时他沉静的看着殿下的孩童,这便是玄天剑门的未来。 殿中跪着近五百名孩童,约莫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大多紧张的揪着袖口,大胆的也只敢抬头多看两眼。 许多年纪小一些的还并不是很清楚入门修行是怎么回事,但都明白,若是能被坐着的几个人挑中,从此以后都不一样了。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期盼。 殿中跪着的顺序也是按资质排列,跪在倒数第五排的宴时迁,睁大了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跪在第一排的宴时恒站起身对高阶之上的人行了礼,而后站在了一边。前方又有几个孩童陆续起身站了过去。 宴时迁低下头,等着自己最后被分去外门。 “这次单灵根的有十一人,还算不错,其中还有个资质出众的冰灵根,几峰峰主都想收为真传弟子,也不知道领给白寒看看他会不会动收徒心思,若他无意,自己多个徒弟也不是坏事……” 双灵根的也快挑完了,清虚觉得有些无趣,扫了一眼阶下站着的约莫二十多个孩童,心不在焉的想起了别事。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辰元峰峰主易邢,隐隐感到清虚的不耐,便开口说道:“剩下的大多灵根驳杂,掌门大可不必一一再看,愿意留下的分去外门便是。” 清虚正想答应,忽觉周身气息一变,远望去见一道浅蓝色流光,划过天际,倏忽而至殿门。 “恭迎白长老!”殿门两侧的一众弟子身着门中统一的道袍,看清来人后忙躬身行礼,整齐洪亮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宴时迁慌忙回头望去。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此后许多惊心动魄的回忆,都在漫长的生命中渐渐失了颜色。唯有这幅画面鲜明如昨。 殿门高阔,映衬青天长空。 那人就从青天流云中走进殿来,不疾不徐。 明明只是一袭简单的白袍,却仿佛九天之上的明光全都倾注于此,将这流光溢彩的大殿压的黯淡无光。 流云般的衣摆逶迤摇曳,如瀑的墨发被束起又倾泻在白袍之上。 云端走下的谪仙,渺远的连眉眼都看不清楚。 就这样带着一世光华朝他走来。震慑心神,恍然如梦。 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 因为那人的到来,殿中的呼吸都静了下来。 仿佛走了许久,也好似只用了一步,那人就站在了殿前的高阶下。 清虚与六位峰主下阶相迎,心中一动:“果然,白寒定是推衍到了与他有师徒缘分的孩子,”扫了一眼殿中站着的玉雪可爱的孩童,“这孩子似乎是宴家的,也像个有悟性的,能得白寒青眼也算他的机缘。” “白寒师弟。”清虚走上前,六位峰主也同他拱手见礼。 分神大典后白寒入了玄天剑门籍,修为与清虚相近应是平辈,这一声师弟也是当得。其他峰主也不愿再称他“白长老”这般生分的称呼,都改口叫了“师叔。” “清虚师兄。”白寒点了点头,算是对几位峰主回礼。 “那些是这次资质不错的孩子,你来了也正好看看。”清虚向白寒示意大殿左侧站着的一些孩童。 几位峰主闻言心中惋惜,白师叔从不参与收徒之事,这次却来了,定是算到了什么,看来那个冰灵根的好苗子与自己是无缘了。不过白师叔肯收弟子也是一大好事,我玄天剑门的后辈必更加优异。 “我不收徒。” 那些单灵根的天才白寒一眼未看,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怔愣, “我峰上正缺个平日洒扫,打理药田的道童。” 清虚心中疑惑,门中想给白寒当道童的弟子能从凝神殿排到云岭外,谁都知道就算只做个洒扫童子都有莫大的好处,自己和各长老也曾送人过去,白寒都说素来喜静推拒了,今天竟是… 想了许多,面上也不露分毫:“师弟尽管去看,若是没有中意的,我让执事堂再从门中弟子择选。” “既然是做道童,资质好的反倒是耽误。”白寒似是毫不在意,“我自去即可,师兄不必麻烦。” 清虚真人也习惯了他略显清冷的性子,也不多劝:“师弟请。” 却见白寒当真略过前排那些资质好的,直直向后走去。 “我乃玄天剑门长老白寒,今欲收一道童,平日打理药田,做些杂事,你若愿意,便随我去。 ” 宴时迁看着云端的仙人一步步走来,近到能看见他清冷淡漠的眉目,和眼中流转的星辰。 薄唇轻启,声音如天际飘渺的流云。 一定是在做梦。直到仙人的声音又响起:“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骤然惊醒,宴时迁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慌忙又不知所措:“我愿意,愿意…” 所有的震惊激动都不足以描述此刻分毫,他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什么。 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广袖中抬起,轻轻地扶起了他:“既如此,你便跟我走罢。” 清虚在看见白寒和一孩童说话时,便跟了过来。神识细细扫过,见是一个五灵根又灵脉孱弱的,一时有些失望,本以为白寒这次能得个好弟子,一身道法也有所传承,罢了,或许是机缘不到。 却见一贯表情淡漠的人,眼中像是有了得偿所愿的笑意,又一瞬而逝:“此子合我眼缘,想来本是要去外门,如此倒也不算耽误。” 清虚只得点头。 宴时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仙人走出大殿的。 那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惊讶,有审视,又羡慕或嫉妒,他甚至能敏锐的感觉到,身后那道怨毒的眼神,一定是他那天才堂弟宴时恒的。 可他没有回头。 白寒抬手掐了个诀,宴时迁只觉瞬间腾空,下意识的闭起眼,仓皇间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凛冽的大风倏忽而起又很快消失,再睁眼时,周身空气静止,仿佛笼上了无形屏障,壮阔的山河与翻涌的云海,就在脚下飞逝而过。 宴时迁慌忙松开手,心中暗恨自己这般无礼莽撞,定是惹了老祖不喜。 抬头看见身前挺立的背影。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墨发飞扬,衣袂临风。 原来这就是站在世间最高处的强者,最接近真仙的存在。 他是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剑修白寒。 第15章 忘归 云岭山脉中有大小山峰百座有余。门中的凝神殿、演武场、执事堂都设在规模最大的主峰。六位峰主与其座下弟子各居一峰。剩下几位与掌门同辈的长老,平日在各自峰中不出,真传弟子代为打理峰中事务。 门中最冷清的,当属忘归峰。 山形隽秀,灵气纯净充沛,古木参天,郁郁青青,又有悬泉瀑布,飞溯其间。比起其余山峰的往来熙攘,门庭若市,在这恢弘大气的剑门中,别有一番宁静幽远,遗世独立。 忘归峰本没有名字,在白寒来到玄天剑门之前,它已闲置千年。 曾有传言说,开山祖师玄凌天曾在此峰中一处断崖闭关,破而后立,创下玄天十三式。掌门看出白老祖的剑承了祖师的剑意,才请他留于此处。又被人指为谬论,祖师闭关的静室与练剑的场地都在主峰,和这处无名山峰毫无关系。 白寒来后取名“忘归”二字,执事堂本欲按长老规格修葺一众大殿,被白寒一句“此处只我一人,不必麻烦。”给堵了回去。 饶是这样,执事堂也丝毫不敢怠慢,反复揣测白寒心思,最后修了庭院,风格古朴而不失雅致,炼器房,炼丹阁,起居室,静室,药田一应俱全。 突然间踩在了真实的土地,第一次凌空飞行的宴时迁一时有些愣怔。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一处潭边的庭院,院子虽格局开阔,却也极为简单。 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景象,百丈高的飞瀑流泻而下,落在树影斑驳的碧潭上,扬起阵阵水雾,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还未曾问你名字。” “回老祖,我…弟子姓宴,名时迁,时间的时,变迁的迁。” 宴时迁慌忙回神,低下头恭敬的回答,极力想表现出自己稳妥明事的样子,但仿佛只要面对眼前人,顷刻间分寸全无。 “抬起头来。”依旧是淡漠如云的声音,隐隐带了不容拒绝的威势。 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眼里淡然的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人觉得这人本就该如此。 “不必畏我至此。你既已是我道童,此后诸多杂事自然要交于你手,执事堂的管事明日就到,不懂之处自有他来教你。” 说罢似是微一皱眉:“你若不愿留下,明日也可随他离去,自有人为你安排去处。” 老祖见自己这般粗鄙无礼,后悔方才收下,而现在厌弃了要赶自己走? 心中又悔又急,正想跪拜又怕更惹不喜,宴时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竟是口不择言:“我不走!” 说完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这下是真的完了,白日做梦一般得来的机遇就这么亲手毁了…… “如此甚好,”预想中的怒意或不耐并没有出现,反倒见白寒的脸色似是缓和下来,“你我虽无师徒名分,但你以后便是我忘归峰中人,也不必再称我老祖。” 手中忽然多了一块温润的玉符,“峰中多有我布下的禁制,凭此物你可自行来去。且随我来。” 白寒转身朝前走去,宴时迁赶忙跟上。 不见繁琐布置,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依次是前院,前厅,后院药田,炼器室,炼丹房,和一众小院及院中起居室。 后院的灵田杂草丛生,看上去荒废已久,炼丹炼器的阁楼也门户紧闭,应是久未使用。 “这里小院都空着,你随意挑一个住下便是。平日若无事,可自去修炼。” 宴时迁双手接过玉简和储物袋,心中激动不已,忽见眼前人打量他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他眉间一点,脑海中“抱朴归一”诀几个大字金光乍现,而后浮现出法诀要门及灵气运行轨迹。 慌忙跪地拜谢,眼前的身影骤然消失,只余下淡漠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平日在后山静室,有事可传讯于我。” 参天的古木投下浓重的阴影,瘦弱的孩童紧紧抱着怀中的玉简和储物袋。 低头跪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第16章 出山 忘归峰上的一众小院和起居室,修建时本是为了白寒日后收徒准备的。 宴时迁选了一个离灵田最近的,推门进去见屋内纤尘不染,想来是设有绝尘的法阵。木制桌椅、石床、蒲团,布置虽然简单,却灵气流转,可知并非凡品,走进内室竟还有一个小型聚灵阵。 宴时迁坐在蒲团上出神。 不过半日功夫。从凝神殿到忘归峰。从遇见分神期老祖到被他选中带回来。 从充满欺辱与不堪的过去到眼下堪比门中真传弟子的境遇。 一步登天,恍然如梦。 他并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今年算起也虚岁十二了,只是因为身形瘦弱而显得幼小。 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敢相信。不是没有疑惑,但一个分神期强者能对一个五灵根,引气入体尚未完全的废材有何图谋?想来好笑。 这其中恐怕也只有“机缘”能解释。宴时迁握紧双拳,他不信天命,不信自己终将碌碌一生,即使眼下报仇无望,也要拼得一线生机。 “抱朴归一诀”是玄天剑门内门弟子修行的最基础法门,主讲归息吐纳之法,如何在灵脉中运行灵气。与其他入门法诀不同,此法更为精妙细致,旨在为弟子修炼入门时就打好基础。 宴时迁只觉方才白寒一指,法诀就印在了脑海中,此时细看,理解起来容易许多。又想起那人白衣临风的背影,心中一动。 从前就听过诸多传言,实力超绝,昔日斩杀魔修的惊天一剑,流传至今。天资绝世,仅用百年就从元婴后期突破至分神,站在了这世间屈指可数的顶峰强者之列。 他本以为如此人物,当是自负傲世,不屑与人往来。 可白寒不同,与他以往见过的修士都不一样。白寒眼中的淡漠,与修为境界无关,仿佛生性如此。 这样的人...竟也是有细心的一面。看似对他不甚在意,却把许多方面都替他先想到了。 嘴角微微上扬,勾出温暖的弧度,连宴时迁自己都未注意到,这是父母离去后,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执事堂处理门中大小杂事,包括各峰的份例供给,发布门派任务,考核弟子功绩点。有大小二十位管事,多是些筑基以上,有些资历背景,修行再难有进境的修士。算是门中最为圆滑世故之辈。 今日来的刘执事,长了一张和气生财的脸,笑眯眯的从储物袋里取出道袍,丹药,符箓等等。都是练气期能用的最上品。 “你真是个福缘深厚的,谁不知道忘归峰从不留人。如今跟了白长老,以后定是修行顺畅,大有可为啊。“明知宴时迁是五灵根资质,也能说的信誓旦旦。 “执事说笑了,弟子初来剑门,诸事尚不清楚,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要劳烦执事指教。“宴时迁拱手躬身,礼数做了十成十。 他本就早慧,又从小接触家族生意。除了初见白寒时心中思绪纷乱,其余待人接物都能做的滴水不漏。 刘执事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真意,暗道这也算个是聪明的,否则眼下一步登天,日后若是惹了长老不喜被逐走,难免麻烦缠身。 细细交代起如何打理灵田,宴时迁听得认真,加上本就出身炼丹世家,对灵药分类属性也颇为熟悉,自然学的快。不过一个时辰,执事见他通透机敏,便不再多讲,临走时嘱咐道, “门中给各长老峰主皆有供给灵石丹药,每月十五都有各峰弟子来领,以前白长老从未取过都留下了,想来是道法精深,不屑依仗外物,或是忙于修行不得空,如今你来了,记得日后无事时代劳。“ “弟子明白,多谢执事指点。“宴时迁神色恭敬的行了礼。 程小白觉得这么早拐来主角确实有些心急了。 所以出于对主角光环趋利避害性的信任,反复问了几遍,想让主角自己做选择。得到了肯定答复后… 那还等什么!你懂那种在食堂买包子,人家说这笼刚好卖完,下笼再等十五分钟的心情么?!小生已经等了一百年啊!你想过包子的感受么?!! 细细的分析了一遍剧情,发现主角苦逼的外门遭遇,除了遇妹子和拉仇恨之外,对以后的开挂一点影响的没有,怀着自信能把结局掰正(早做完这单早放假打牌)的心,把主角拐了过来。 一定没问题的……吧。 收个徒人这么多,剑门真是财大气粗养的起啊! 还这么小如何能看出“刀削斧砍鬼斧神工”的主角脸?! 幸亏小生记得作者写过“眼尾殷红的朱砂痣”,怒点赞! 不过小时候的主角还真是软萌好勾搭啊! 看那稚嫩的小模样,看那崇拜的星星眼!终于在人生淫家面前霸气侧漏了一回!叫我白小爷不谢! 等等,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个二逼业务员…想起来就X疼啊有木有! 求助帖:【失联业务员搜寻工作毫无进展,申请大巫作法跳大绳测位置】技术猿乔小灵中国好牌友李易王晟o炸天戚经理。 当然没人回他,程小白觉着,本着敬业精神,自己还得再出去几趟。 走之前还要刷刷存在感。 第17章 筑基 修行路远且艰,资质平庸,寿元耗尽,无缘大道者大有人在。 然世间从不缺天才。无相宗首徒骨龄二十五已入金丹后期,烟霞派少门主二十结丹。许多惊采绝艳之辈,或因资质悟性或因机缘勤勉,早早达到了世间大多修者苦苦追寻而不得的境界。 玄天剑门尤是。 掌门清虚座下,最小的弟子年方十一,单系冰灵根天才之资,入门三年便筑基。内门小比上,一柄“争锋剑”锋芒毕露,筑基期内未逢敌手。一时轰动剑门,风头无量。 世外的喧嚣热闹与此处无关。 飞泻而下的瀑布激起震天轰鸣,潭中激扬的水浪翻涌,打湿潭边练剑少年的衣摆。 正是身形初长成,英挺的眉宇间似乎还存留几分稚气。但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 身法灵巧,翻转飞跃毫无滞涩,剑招流畅却极为简单,一遍遍的重复钩、挂、点、挑、剌、撩、劈,配合着他精妙多变的步法,极不相称。 少年却恍若未觉的练了一遍又一遍,由日悬中天,水光璀璨,到月上枝头,清辉映碧潭。 仿佛日月轮转,时间变换不能动他分毫。 宴时迁半年前筑基。 他从未想过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中有一绝妙功法。 刚入门忘归峰时,他每日破晓起床打理灵田,申时练习曾在家里学过的一套用来强身健体的基础剑法,直至日暮时分,而后修习抱朴归一诀至子夜,如此往复,勤练不辍。 加上峰中浓郁的灵气与屋里的聚灵阵,三月后终于使灵气在灵脉中运行顺畅,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行的门槛。即使缓慢艰辛至此,他仍没有丝毫动摇。 他将那玉佩和白寒给他的开启峰中禁制的玉符系于一处,挂在胸前。玉符中有白寒的灵气,他使用时白寒便能有所感应。分神期老祖的感知何等敏锐,想来是察觉到了那玉佩有异,一日他刚打了潭水去浇灵田时,直径出现,查看询问几句后指引他滴血认了主。宴时迁的动作半点犹豫也没有。 当鲜血滴下,光泽黯淡玉佩的骤然焕发出夺目的五色灵光。他惊骇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异象,身边的白衣剑修只是淡淡说了句:“既是亲属遗物,必是秘法,你便自行摸索。”直径离开,未曾多看一眼。 五灵根因为灵根种类多而吸收灵气时驳杂,修行进境缓慢。而“混元五行诀”却是将五行相生混为一体,从而纳入体内的灵气相互转换,驳杂的灵气变得单一纯净。 从前他未入修行门槛时,有许多疑点不明。父亲的境界已停在半步金丹多年,而自己母亲是一凡人,修士与凡人通婚的本就极少,但他幼年的印象中,父母琴瑟和谐,情深意笃,因此他也不曾多想。 时至今日,他有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母亲不是凡人,是被封印了修为或废去灵脉的修士。 狂暴肆虐的灵气冲刷经脉,伴随着一寸寸刺骨的剧痛,原本孱弱的灵脉渐渐坚韧开阔起来,又被灵气一遍遍冲开,这种近乎重塑灵脉的筑基方法,稍有不慎便会灵脉受损,日后修行再难又进境。 宴时迁只觉剧痛更使灵台清明,从未如此清醒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即使有了这等逆天功法,然他自身的天生缺陷依旧束缚着他的进境,若是不能一举改变,此刻即使顺利筑基也于长远无益。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无形的桎梏轰然倒塌,似有清光普照而下,顷刻间豁然开朗,通体纯净而不染尘埃。 灵脉中似有暖流潺潺而过,灵气吐纳逐渐平稳,宴时迁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胸中郁结多年的积闷一舒而出,从未有过的舒畅。然后他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白衣剑修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他,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目光。 宴时迁却从那双淡漠的眼中看出了关切。 “三日筑基,天生净体,不错。”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清冷的听不出丝毫赞赏。 听的人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父母离去后这些年,第一次有人这般待他。 他入忘归峰两年半,只做了打理灵田这等轻松简单事,然而灵石从不曾短过,手里的丹药符箓皆是上品,从前他以为是执事有意交好,后来才知道是白寒曾吩咐过。 他初入练气时,白寒给了他一本《剑法初探》,后来细想,分神期老祖怎会带着这等初级剑诀,想来是专门为他寻来的。 初练那剑诀时,有时一个剑招久练而不得其法,偶尔被白寒看见,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道灵气打来,硬生生的把自己动作纠正过来。 白寒每年会离开一月有余,每次走之前必会来看他进境如何。 白寒很少与他说话,看似毫不关心。可他感觉的到。 宴时迁常想,自己何德何能遇见白寒,又得他如此相待。 “且随我来。” 白衣剑修推门而出,一步步朝前走去,未曾踏云也未用缩地成寸的法门。紧紧跟着他的少年,看似一样的步伐平稳,却掩不住眼里激动而欣喜的光。 水声渐起,不觉间已至飞瀑下的碧潭。 修行无岁月,山中不知年。 忘归峰清幽依旧,稚弱的孩童却长成了英挺的少年。 白衣剑修回过身,缓缓开口, “从前收你做道童,未曾想过你也是个有机缘的,如今既已筑基,我便告知掌门,为你择峰拜师。” 两年多时间由未入门修至筑基,即使放在内门也算得上天纵奇才。自然有峰主长老争着收他。 宴时迁却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白寒要赶他走。 一时沉默,只余激扬轰鸣的瀑布声响在耳畔,似是在嘲弄他贪心不足,以为一时福缘,便得长久。 “你是天生净体,自是修剑的好资质,留在这里,空误道途。”沉默之后,白衣剑修淡淡开口,似是解释一般。 少年听了却猛然跪向下去,双膝在地上砸出浅坑,情绪激动的全然不顾礼法:“我不走!”,声音颤抖,却一字一句的说道, “若是要学剑,我只想学你的剑。” 少年跪得笔直,倔强的抬起头,直直看着眼前人,竟红了眼眶。 白寒轻轻摇头,似是叹息, “你为何修行?” 宴时迁只觉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量扶起了他,却由不得他拒绝。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心情,认真的答道, “追求长生,强大的力量。”世间修行者千千万,总不过这两个目的。 “若是生命漫长,了然无趣,长生又有何用?若是生死勘破,清净无缚,力量又有何用?” 从未有人问他这些,他修行是为了报仇,可是报仇之后呢?少年一时哑口无言。 “你为何来修道?” “修道是正途。修魔是邪道。” “你方才说追求力量,力量又如何有正邪?自然之力譬如水,即可孕育生命,灌溉农田,也可淹没村庄,冲毁道路。人力譬如剑,既可妄造杀孽,也可除魔卫道。你如何选?” “自是从善。”少年答的毫不犹豫。 “何为善?何为恶?一人为救苍生而杀孽深重,是善是恶?一人曾救苍生,却尽负一人,是善是恶?” 少年再次无言。 “你只知武非决世,却不知杀亦可载道。”白衣剑修摇头, “道心不坚,道魔不辨,善恶不分。” “你何时想明白,我便何时收你。”白寒转身踏出一步,人影已在远处峰顶之上。 那日之后,白寒未曾再说过让他出峰之言。却也未曾现身见他。 宴时迁便像往常一样打理灵田,依旧日日去潭边练剑,练的还是那本《剑法初探》。 一练又是半年。 若说一人筑基半年,仍只会最基本的练气初期剑法,在玄天剑门是要笑死灵兽的事。 但如果这人仅修行两年半便筑基,则不知要惊的多少长老直呼天才,抢着要将他收入座下,倾囊相授一身道法。 在最初“五灵根废柴被白长老收做道童”引起的轰轰烈烈以白长老为中心的讨论后,那个连名字都不甚清楚的道童,早就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剑门从不缺少传奇与谈资。 第18章 霁宵 【嗨~,戚经理我在这里,你能看到么? 1.经理你右眼眼屎没擦—— 2.经理你裤子拉链没拉—— 3.经理你鼻毛没修露出来了—— 看来确实看不heiciuesd…】 当然不可能真的脸滚键盘,以上纯属程小白脑洞。 因为就在刚才的0.001秒当他正躺在灵绸软榻上滚来滚去感叹修真位面真美好时,手腕上的定位仪“啪”一下灭掉了。试了过理化生三百六十五种方法,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平日即使戚经理不回复他,定位仪及通讯信号也会显示稳定状态。现在就像个废物一样,信号,位置,位面背景,时间流速,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程小白觉得整个世界都灭了。 这算什么神展开!让小爷去找失联业务员!小爷自己先失联了!!!你以为每个学过物理的理科生都会修电路么魂淡?!!! 对于把主角早早拐过来,他已经后悔了。 原以为这样让主角避过了前 期困难时刻伸出援手的萌妹子,增加了自己在主角心中的分量。直到主角练气三层,照原著中该修行逆天功法“混元五行诀”时,他才发现…主角在外门被几个宴时恒指示的弟子“小小教训”之后,心头血滴在玉佩上激活新技能,这个剧情完全蝴蝶没了。 你这样想过那几个群演的感受么?!这是人家整本书里唯一的戏份啊!!! …这不是重点好么! 重点是即使这一次由自己出面解决了这个金手指开启的问题! 以后呢?!难道要像随身外挂一样跟着主角到处跑告诉他哪里的神器好又多么?! 主角筑基之后,先天净体就觉醒了,现在这种开挂的修行速度很快就要突破筑基中期了,到了该收神剑的时候,结果呢?!现在的主角还在练初级剑啊!! 这画风完全不对!还没解决“如何养成一个合格的X点主角”这个问题,自己先失联了!!! 呵…呵… 程小白正一脸淡漠的咆哮乔小灵二逼报社脑短路这么多年的专业白学了,一个纸鹤悠悠飞来,穿过洞府门口的飞瀑而滴水未沾,稳稳落在他设的禁制外。 伸手召来,纸鹤自行展开便成一道传讯符:“一月后内门大比,为紫霄秘境择选入境弟子。还望师弟抽空前来。” 剧情君…你真是好样的。 潭边的少年依旧在练剑。清朗的月色为他镀上银辉,深沉的夜幕不能染他分毫。 少年似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个翻跃后剑势猛收,转过身稳稳的行了个礼。 “见过真人。”他的声音平稳恭谨,带有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清冽纯粹,像是流过山石的泉水。 他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看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衣摆,久久不敢抬头,直到听见熟悉的平淡声音, “一月后内门大比,你久留一处于进境不利,自当出峰见识一番。” 这半年他将《剑法初探》练的纯熟如己出,简单至极的剑招中似有千万变化,心境也在日日万次的重复练习中渐趋平稳,沉湖一般波澜不起。 可当白寒真的站在他眼前,自以为的心如止水,全都成了笑话。 半年不曾见他,今日现身见面就是为了让他走。想到这里,涌动的酸涩再也压制不住。 嘴角泛起苦涩的自嘲,宴时迁,看吧,三年了,你一点进步也没有。 少年抬起头,薄唇抿起不肯回答。 白衣剑修的语气带了几分无奈:“忘归峰的禁制玉符在你手上,此间事了,去留随你。” 少年黯淡的眼神蓦然焕发出光彩,清澈的星眸里映着出眼前人清冷如故的面容, “多谢真人。” 嘴角却不可抑制的微微扬起。 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储物袋,柔软的触感似是传出淡淡暖意。 “这几日你便去准备一番…”白寒略一迟疑,“大比尽力即可,输赢不必强求。” 宴时迁回到屋里,看着从储物袋中拿出的剑和身份玉牌。 剑是一柄中品灵剑,三尺有余,色泽莹润,算是筑基期内能用的最好品相。若是再上一层达到上品,则催动一次消耗灵气过多,不足以支撑。宴时迁注入灵气,随手挽了个剑花,浅蓝色的淡淡光华自剑身显出,只觉用起来说不出的称手。 他又拿在手里细细看过一番,自语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名字,以后就叫你‘霁宵’好了。” 玉佩上刻着内门弟子特有的剑印标示,却并未注明师承峰属,只有简单的“宴时迁”三个字。 “莫急,很快就让你刻上‘忘归峰’的字。” 方才是他一时迷障,现在静下心来想清楚,只剩下满腔愉悦。 三年里他虽在峰中不出,门中情形却所知甚清,执事堂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刘执事常讲些闲谈,加上他有意套话,自然将剑门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每隔十年的内门小比,虽然奖励丰厚,却算不上头等盛事。五十年一开的紫霄秘境,才是人人抢破头的机遇。为了公平起见,就有了内门大比。秘境中的禁制排斥金丹修士,练气期却无疑是去送死。 如此自是聚集了各门派中筑基期的后起之秀。 白寒让他此时出峰,确是为他好。 如今他算看明白了,白寒看似淡漠无情,却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现在他虽不愿收自己为徒,但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择峰拜师,却也不忍心真将自己逐出去。“外冷内热”倒真应了门中众人的揣测。 忘归峰百年来只他一人,自己却在这里留了三年,那在他心中,自己是否有一点不一样。 “输赢不必强求”说到底还是关心的吧。 少年笑意盈盈,眼里的温柔让他本来略显凌厉的眉眼都柔和起来。 无论是什么,只要你心软了,我就赌这一次。 主峰后山。 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少年的身形翻跃腾转,剑锋所至似有金鸣之声,寒光闪动,锐气凌天。持剑人年岁尚小,眉目好似稚气未脱,眼里却有睥睨八方的傲气。 一套剑法完整的练下来,宴时恒有些气息不稳地收了剑。 三年前他被掌门收入座下,族中得到消息恨不得传遍东洲。他却仍心有不甘,若论剑法威势,资质天赋,白长老才是他心中第一人。那日凝神殿初见,光华绝世的人最后带走的却是那个五灵根废物。 连自己一眼也未看。 从小到大,自己何时不如他。 呵,难不成那废物能呆在望归峰一辈子。 宴时恒讽刺的勾起嘴角。 第19章 故人 五十年一次的内门大比,自是玄天剑门的头等盛事。 山中闭关的,外出历练的,往日门中异常活跃或毫无存在感的,都在近一个月纷纷现身。各峰都呈现出久违的热闹景象。 就算不为那百中择一的紫霄秘境名额或丰厚奖励,若是有优异表现,能得门中强者赏识,指点两句,也是莫大的机遇。 如今还有三日便是大比。执事堂中大多是些报完名后,来打探消息的弟子。 “有劳了。” 前厅的管事接过递来的玉牌,扫了一眼来人,见是一筑基期少年,笑的持礼谦和,便有心提点他几句:“大比分了筑基、练气两组,练气期也可申请越级挑战。三日后再来一趟,抽签决定小组。小组赛不限制符箓使用,优胜后方能层层晋级。若是进了总赛,再来这里看赛制规则。” 少年接过写着他名字和编号的符纸,道了一声“多谢。” 走后片刻,大厅里才隐隐响起讨论声。 “方才那是哪位师弟,看着不过十五六,竟是筑基了。” “这么年轻就早早筑基,定是长老门下真传弟子,哪是咱们平日能见的。” “看来这次的大比不简单啊…” 一月前,宴时迁下了忘归峰。 此时大比将近,门中弟子大多在演武场挥剑练习,或是在各自修行功法,山下的市坊也人潮熙攘,多是来采办丹药符箓或挑选灵器的。 偌大的藏书阁一时显得空旷冷清。 虽是剑门,典籍却种类庞杂,浩如烟海。史书杂记炼丹炼器无所不有,满满占了宽阔阁楼的两层。到了第三层,便全是剑诀。 三层楼上一个偏僻角落,一少年席地而坐,身前摞了三尺高的玉简堆。 少年眼中猩红血丝遍布,姿势僵硬,仍是目光专注的紧盯一处,二十天来,他看过百本剑诀,每看完一本,便在识海中反复演剑。 这种方法于神识消耗极大,远比不眠不休的练剑或修炼辛苦。二十天片刻不歇强迫自己高度集中精神,即使已筑基,仍是经不起如此折腾。 少年不知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只是疯了一般的重复着... 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已接近极限。更为糟糕的是他烦乱的心绪。 “诶呦,你拿这么多出来,我收拾起来很烦的。” 少年蓦然惊醒,抬头见是一骨瘦嶙峋的老者,道袍的衣摆沾了些赃污,正痛心疾首地伸着手,颤巍巍的指着他身前的玉简堆。 揉揉眉心,让自己从疲惫的神经清醒些,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日在书阁一楼拐角遇见的人。当时老者拿的不是玉简,是一本泛黄的旧书。 虽然对方周身气息不过筑基前期,样貌却是比自己年长许多的长辈,宴时迁扶着书架,摇晃一下才站稳,仍是一拱手, “给您添麻烦了......只是说来惭愧,大比将近,晚辈还未寻得称手的剑诀。这些玉简,晚辈走前自会收拾。” 老者打量了他一番,“那你以前都练什么?” “……《剑法初探》”少年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练了多久?” “从练气到现在,算来已近三年。” “那你为何还要找剑诀?剑法万千,哪一招《初探》里没有?” 宴时迁蓦然愣住。 虽说无论何等精妙的剑招,都是由最基础的剑式衍化而来,但他也明白依照如今自己的境界,远远到不了自创剑诀的高度。 “愚不可及!”老者见他不说话,却是跳脚大骂,“剑法三千,你如何学的完?只得其形,就算学完又能如何?” “你练一招我看看。“说完一甩手,后退几步盯着少年。 宴时迁略一迟疑:“这…藏书阁禁武斗…” 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让你练你就练,哪来那么多事!” 宴时迁无奈,只得召出“霁宵”,直直刺出一剑。剑气瞬间没入藏书阁的阵法中,不见痕迹。 “你这剑没用几天吧,以前用什么练?”老者浑浊的双眼霎时清亮起来。 “……只是…寻常铁剑。” “那你现在却为何要把灵力注入剑身?”这似乎是一句废话,灵剑自然要依靠灵气催使。 “除了剑,其余都是外物,现在的年轻人啊,宁可相信外物,却不信手里的剑。”老者摇摇头。 叹息一般的轻语,落在宴时迁耳中却犹如雷鸣。 为何宁可相信外物,却不信手里的剑? 为何要靠神识操控灵气,再靠灵力去操纵剑? 少年怔在原地,目光放空,意识游离,似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老者也不管他,直径下楼去。 少年就这样站了一天一夜。 直到朝阳初升,万丈霞光透过书阁的窗棂,照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清润的晨风吹动衣摆。 少年动了。 霁宵怆然出鞘,直直向前刺去。 就像在忘归峰潭边曾做过的无数次的重复,出剑的人连灵力都未用。 简单至极的一剑。 穿过漫天的金色光线,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刺去,剑身却骤然凝聚出灵气,剑锋指处的木墙,其上阵法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少年才如梦方醒。 寻常人自是做不到。 可他是用铁剑练了三年初级剑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没有灵力时的剑。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最简单的剑招。 “你当修阵法不要钱啊,醒了就收拾东西赶紧走,老夫这里可不是演武场。”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满是催促和不耐。 他第一次出剑时不曾受到防护阵法的攻击,便隐隐觉得这老者并非常人。想来当初自己演剑时已入了迷障,正是被那老者一言惊醒了。如今下了阁楼,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得对着虚空深深拜了三次:“多谢前辈指点。” 老者望着少年晨光中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天生净体,又是这么好的悟性…啧啧,要不是因为《剑法初探》是老夫写的,真想教你点别的…” 那日开悟之后,出剑时突然入了筑基中期。才想起离大比只剩三日了。 宴时迁不疾不徐的报完名,正准备御剑回忘归峰。 却停了下来,因为遥遥看见了前方走来的人。 一个熟人。 那人也看见他了。行至与他十步远处停了下来。 三年时间,孩童时期的稚气眉眼张开了,傲气却如似昨日,眼里依旧是不屑鄙夷,嘴角勾起刻薄的笑意:“你竟还没死。” 宴时迁只是笑了笑:“你也不错。” 宴时恒走进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他以前从未想过,那个废物竟也筑基了,似乎还来报名大比。呵,谁知道无耻的向白长老讨了多少丹药来吃,以为这样筑了基就能胜过自己不成?笑话。 他们两人的气氛实在奇怪,似是久别重逢的熟人,又像积怨多年的仇敌。往来许多弟子不认识宴时迁,但宴时恒却是门中风头无量的天才人物。好奇之下,一时间都暗自探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一听却不得了: “大比上你若遇见我正好,若是遇不到,你我约战一场。” 宴时迁自然不认为宴时恒能进总赛,却也不想就这般放过他,说罢上前几步,传音道:“输者自废灵脉,滚出玄天剑门,你敢么?”若是宴时迁不应,他自有百般方法激得他愤然答应。 却听眼前人朗然一笑,开口道:“好。” 掌门座下那个单系冰灵根天才与人约战了!约的同样是个少年筑基期天才! 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剑门,预测结果的大小赌局不知开了多少。 据知情人士透露,那个少年离开时御剑去的方向是忘归峰!白长老的忘归峰啊!莫非是白长老外出云游时收的弟子?这个猜测不知碎了多少白寒崇拜党的心。只恨自己消息不通,没能像宴时恒一样赶上那人约战一场。 剑门两大分神期老祖的天才弟子,今朝狭路相逢,究竟谁更胜一筹?买小买大,买定离手! 程小白完全感觉不到门中的欢快气氛!这几天他快被自己蠢哭了。 定位仪没反应就算了。主角现在马上就要去内门大比虎躯一震收小弟勾妹子了。结果呢?主角只会初级剑怎么震!!! 按照剧情主角半年前筑了基,就该被门中一个高人发现收为弟子了啊!亲你在哪里?书里没写啊,跪求上线冒个泡啊亲~ 主角你听我说,半年前让你走,你死活不走为哪般啊。 所以现在这样…其实不全怪我对吧,看我给你的剑,那可是舔着逼脸找炼器堂的金丹长老要来的!!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你要相信小生说的“输赢不必强求”…… 毕竟还是命重要啊!!! 峰中的月色最是清冽。 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剑身,九天之上的清辉落进少年清澈的眼眸里,他的目光却是遥遥望着后山方向。 自己的比试,他会来看么? 手中长剑在静夜中泛起光泽。 第20章 大比 巨大的演武场上,正中间是一处圆形的主擂台,以此为中心分布着三十六座长宽十丈有余的分擂台。此时总试的主擂台尚未开启,各分擂台下聚满了来观战或是准备比试的弟子。 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最前方巍峨的观试台却显得有些冷清,因着只是小组比试第一日,尚且没什么看头,零星坐了几位执法长老安和安排赛事的执事,掌门清虚和几位境界高深的长老自是要等总试时才会现身观战。 练气期与筑基期分开,抽签决定分组,组内再次抽签决定对战双方。 报名的六百余人中,最终只有五十人能晋级总试,最后三十人得到紫霄秘境的名额。 内门弟子想晋升真传弟子,真传弟子想争得秘境名额。 虽说每个擂台都设有防护阵法,规则中也禁制恶意重伤同门,且一方认输时即比赛结束,饶是这样,每次却仍不乏重伤或丧命者。剑修本就好战,更有许多人借着大比,新仇旧怨一并清算。 如此不可谓不残酷。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却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下一组——!六百四十一号对三百七十二号!” 读签的管事话音刚落,一体型壮硕的青年跃上擂台,利落的一拱手,声如洪钟, “辰元峰于歧佑。” 这时跃上擂台的是一英挺少年,即使穿着最普通的门中派发的白色道袍,仍掩不住通身超然气度,也是一拱手, “忘归峰宴时迁。师兄请——” 这句话却让台下炸开了锅。 “忘归峰啊!听到没有?!真的是白长老的弟子啊!” “白师伯何时收了弟子,怎么没人知道?” “这话说的,白师伯收弟子,还用知会你一声不成…….宴时迁…这名字好熟…” “第一局就对上于师兄啊……” 越来越多的弟子朝这处擂台下涌来,台下围得水泄不通。 突然间人群安静下来。 凌空而来的巨大的威压即使一瞬而逝,仍是让人心头一凛。 随着天际一道渐近的浅蓝色流光,出现在观试台上白衣剑修一时间集中了全场的目光。 擂台上的宴时迁转头望去。如今他已筑基,目力远胜从前。 穿过熙攘的人群,分布的擂台。远处观试台上的白衣剑修,静静注视着他。仍是看不出悲喜的淡漠表情。 白寒…竟真的来了。 程小白知道这样有损逼格,但比起“白长老竟来看小组赛!火速围观,前排刘明”这种事,还是主角的命重要。 主角没命=一级业务事故=戚经理邪魅一笑=年假扣完没奖金加班到死不解释。 谁让定位仪坏了之后无法查剧情,原著里扬扬洒洒写了三大章的小组晋级,哪记得在哪一轮时主角遇强敌,擂台上的防护阵法又被动了手脚。 …更何况现在的主角…根本遇谁都算劲敌好么掀桌!!! 他相信主角光环和剧情修复能力,可这次歪楼实在厉害,又是修真这种高级位面,变数很多,不来看着实在放心不下。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谁来解释一下台上那个diao炸天的真是在小生手底下混了三年,只会初级剑的主角么?!!! 这光环开的也太不讲科学了!!! 主角你绝壁是重生了吧!!! 口可…口可…小生现在走还来的及么…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即使悄悄传音小生也能听得到么…别瞎猜了他真不是我徒弟啊…… 宴时迁本以为等自己进了总试,自然能见到白寒,毕竟第一日的比试连各峰主都自持身份极少来看。 素来不喜纷扰的白寒,如今却为自己来了。 少年洒然一笑,侧身避过袭来的重剑,直直向前攻去。 于歧佑是辰元峰的真传弟子,金木双灵根,境界停滞在筑基中期多年,比起宴时迁,无论是境界还是对敌经验,都更胜一筹。 于歧佑原本是极谨慎的,无论是对方的师承身份,或是如此年轻就已筑基的天赋,都让人不可小觑。但他并未出剑试探,而是一上来就使出了十成实力和最强的剑招。 他的功法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修剑之余更修得一副强硬肉身,一柄千斤重剑,使得金光凛凛,剑招大开大合,力拔千钧,极得他师傅易邢的神韵。 与这样的人对敌,谁都看得出正面强攻实非明智。 少年却好似争强好胜一般,全然不顾的与对方抢攻,不过三十余招,就破绽屡现。台下一时唏嘘,感叹这少年虽天才,却少了实战经验,实在可惜。 于歧佑却不急了,他素来崇敬白师伯,如今对方是忘归峰的弟子,自然是要留几分面子。等这少年后继无力,自去认输也就算了。 就在这时,少年本显得有些滞涩的剑招忽然一变,随之而变的还有周身气势,于歧佑心中陡然一惊。这是何种剑诀,调动剑外灵气本就不是筑基期会有的能力。 心绪不宁间,只见少年手腕一翻,剑刃上挑又转向下刺去,旁人不为所知,他却是感到了这一剑暗含的威势,急急向右侧避去,同时出剑格挡,剑招一滞…… 少年的剑尖落在他的眉心。 “师兄承让了。” 他与这人过了百招,决出胜负的只在一瞬。 少年竟是一开始就在拿他练剑。 于歧佑暗叹一声收了剑。 “忘归峰宴时迁胜——” 擂台之上情势陡转,台下一时无从反应。 直到出声一人叫好,才轰然间欢呼雷动。 宴时迁一战成名。成为这次剑门大比最大的热议话题。 每逢有他比试,台下皆早早围得水泄不通,风头远胜“金丹以下第一人”刘远山,“剑门第一美人”楚琳琅,“争锋剑”宴时恒。 此后十天,白寒未再出现。宴时迁却依然连胜十五场,期间又接下了五场约战。皆是点到为止,待人谦和有礼,因此除了实力超绝之名传遍玄天剑门,也结交了许多弟子。 比起傲气自负的宴时恒,这位同样天资卓绝的少年显然更受欢迎。 无论对方是一上来就拿一把符箓狂轰滥炸,还是苦心孤诣的以阵旗结成剑阵,或是催动防御法器防的密不透风,有些取巧手段连台下众弟子都大呼无耻。 少年始终一人一剑。 宴时迁这几日心情极好,不管遇见怎样的对手,都能客客气气的把对方送下去。 白寒第一日来后就未曾出现过,这情况很正常,换做以前他什么都不会做。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啊。少年笑的眉眼弯弯。 最后一场小组赛,他遇到了筑基后期的主峰弟子。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对方,最后半招险胜,因此负了伤。 回到忘归峰时,少年半边袖子都被血染红,右臂的伤口皮肉横翻甚是狰狞,看起来凄惨极了。 低着头踉踉跄跄的走到小院门口,撞见了纤尘不染的衣摆。 “身上没有疗伤丹药?”传来的声音淡然如故。 少年抬起头,眼里似有雾气氤氲,嘴角下弯,显出几分可怜。 隐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叹息,清润的微凉气息骤然笼罩下来。近在咫尺的剑眉星目,伤口传来的温暖触感,让他一时屏住呼吸。 眼前人垂着眼,长如鸦羽的细密睫毛投下浅浅阴影,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宴时迁不禁想,刹那亘古,原来就是说的这样的瞬间。 “这次只是皮外伤,日后难免再遇到,你也需学些疗伤的法门。”白寒松开手,后退几步,语气似是带了几分责备,取出一瓶丹药和玉简递过去。 宴时迁伸手接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恭谨持礼,“多谢真人出手疗伤。” “明日总赛不比以往,且去历练一番即可,莫要争强。”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也说得这般冷冷清清。 心中暗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弟子明白。谨遵真人教诲。” 主峰后山此时落木萧萧,剑气纵横。 持剑的少年剑势凌厉,似要把心中郁气都用手中剑一泻而出。 宴时迁的比试,宴时恒一场也未去看过。 只听那些无处不在的纷杂讨论,也足以让他心烦意乱。 一套剑诀使下来,少年微喘着收了剑。 傲气的眉眼染上狠辣的表情,说不出的诡谲。 终至决赛大比。 第21章 禁闭 这几日讨论最热烈的,莫过于“白长老竟为弟子宴时迁来看第一场分赛”,“宴时迁宴时恒两位少年天才究竟什么关系”。对于后一个问题更是连“同父异母失散多年”都扯了个遍,但由于当事双方都不曾提起,猜的再多也没人敢真去问。 经过两日决赛,三十个秘境名额已定。 晋级者无不是门中精英,接下来便是要决出大比名次。 长宽约二十丈的宽阔主擂台一开启,正中间的阵眼微光闪动,连通擂台四角形成一个绝妙的防护阵法,保护擂台外的人不受法力波及。 此时刚结束一场比斗。 “乾归峰刘远山胜——”随着擂台外侧管事的一声高呼,台上的青年施施然收了剑,道了声“承让”对着四方各一拱手,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下一场——忘归峰宴时迁对兮泽峰楚琳琅——” “刘师兄果然厉害,才用了不到三十招啊,不愧是‘半步金丹’之境…诶,你押的谁?”人群中一微胖的修士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 “我押的宴时恒,你没见过小比时他那把剑么?…争锋剑啊!以前徐师伯的剑!掌门给他了,这说明什么…” “那又如何,他现在的境界,争锋剑十分之一的威势都催使不出来…何况以前小比,刘师兄他们根本不屑于来,才让他一时抢了风头…我还是押刘师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另一人急急打断。 却见旁边一个瘦弱青年低声说,“管他们谁赢,我…我都押楚师姐…输了也甘愿…” “楚师姐不就对你说了句‘这位师弟麻烦让一下’么,你都记三年了,我还是押宴时迁,白长老这么多年只收了一个弟子,你们想想…”旁边一人嗤笑一声,接着滔滔不绝的分析起“白长老连宴时迁的小组赛都去看,可见对这弟子多上心等等”,旁边人听得烦了微微避开,眼见一少年朝这边过来,急忙拉住他。 “诶,这位师弟,你看着面生啊,押注了么?压宴时迁没错的…” 被他突然扯住衣袖的少年只得停住,听了许久,几欲开口解释,都被堵了回来。 “走,我这就带你去押注——” “忘归峰宴时迁在否——”擂台外侧的管事再次高声喊道。 依旧没有人应,台上的紫衣女修微微蹙起眉头,冰冷的气质映衬着明艳的容颜。 台下窃窃私语声渐起。 “这位师兄实在抱歉…能否等我比完这局再说…”少年扯出袖子,一跃上了擂台。 原本滔滔不绝的修士顿时愣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失礼了。”英挺少年一拱手,对面的紫衣女修冷冷的召出一把墨绿长剑,“不必多言。” 玄天剑门本就女修甚少,资质样貌皆出众者更是凤毛麟角,因此楚琳琅初入门不到三年时,就被评为“兮泽峰一景”,一时间爱慕追求者多不胜数。 但她自言一心向道,加上本就冷清的性格,这些年来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紫衣女修曼妙的身形如起舞一般流畅,衣带翩飞,一套“回春剑诀”使的轻灵圆转,隐有草木生机蓬勃而出。少年的剑却甚是简单,有条不紊的见招拆招。 楚琳琅却并不像众人眼中那般轻松。 甫一交手,少年的剑势就极为利落。似乎无论她的剑招如何精妙多变,对方总能以最简单的方式破解。不过五十招就逼得她只有固守之力,饶是这样也破绽屡现。自她回春剑诀小成一来,从未遇过这般艰难境况。 更让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快却不愿承认的,是少年眼里只有她的剑,没有她。 心绪一乱,转瞬间就失了生机,冰冷的剑锋点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 翩翩少年郎,灼灼长剑光。 “忘归峰宴时迁胜——” 比起以往震天的叫好欢呼,这次更多的是唏嘘。 “啧啧,这是太年轻还没开窍还是真傻啊…” “又是一个‘一心向道’的,看他这样怕是不打算找道侣了…” 天朗气清,视野开阔。清虚与白寒坐在高台正中,左右依次是一干长老、峰主。 旁人或许不认得,清虚却记得三年前白寒带走的那个道童。本以为五灵根修行困难定是无甚进境。如今细细看来,竟是筑基之后觉醒了天生净体。暗叹一声天机缘法,果然不可测。如此门中又多一优秀后辈,倒是一桩好事。 让他担心的反而是自己座下最小的弟子。 当初传了徐师兄的剑与他,如今看来并非明智…… “不管你这废物是凭运气还是何等旁门手段,今日也就止步于此了。” 少年忽然愤而开口,声音不小,顷刻间台下炸开了锅。 宴时迁却笑了:“掌门尚且称我师尊一声‘师弟’,如今我是师尊座下首徒,师弟还需称我一声‘师兄’” 回答他的是凌空劈来的争锋剑。 这一剑灵力催动到极致,剑身凝出冰霜寒意。擂台上结起白霜。台下众人都隐隐感到寒意。 宴时迁足尖轻点,向后飞跃而去。霁宵怆然出鞘,两把剑顷刻相遇,传出相击的清鸣。宴时迁且战且退,霎时过了三十余招,争锋剑转瞬即至眼前。 已是退无可退。 只见被逼到边角的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话,原本势不可挡的剑势微微一滞…… 浅蓝色的流光乍起。霁宵剑直直刺出。 朴实无华的一剑。 极致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强大。 剑锋处的空气极速塌陷,形成一道绝对的真空。一往无前。 这一剑旁人没有认出来。清虚惊得差点站起身。 剑外凝气,那不是白寒的剑。 是三百年前战死于道魔大战——他的师叔,望舒剑邱启明。 那时他还是刚入门的孩童,可那战天灭地的一剑永远也忘不了。 台上少年出剑的身影隐隐与记忆里傲立于世的剑修重合。 “忘归峰宴时迁胜——” 持剑的少年洒然一笑,指在对方眉心的剑向回收去。 就在这时情势陡转,剑下的人身法诡异的侧身,掠向宴时迁拍出一道符箓。 清虚急急出手,他认出那是他给宴时恒去秘境时用的防身符,可抵金丹后期全力一击。 这符若是落实了,那少年非死也重伤。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道浩大的剑气横贯于二人间,在擂台上生生劈开一道巨大裂缝。擂台外一丈远处的众观战弟子皆向后倒去。 玄天剑门用了千年的防护法阵,顷刻尽毁。 事情发生太快,其余众人都未反应过来。 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擂台之上。 “孽徒!” 眉眼傲气的少年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眦目欲裂。 “也是我管教不善,此后事还劳烦师兄。” 百年来他第一次见白寒显出怒意。清虚只得点头。 宴时迁只见白衣剑修一伸手,猛然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又被狠狠摔在地上。白寒竟是用了空间神通。 骇人的可怕威压,瞬间将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少年却固执又缓慢的抬起头来,仅是这个简单动作,就让他嘴角渗出鲜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寒。衣袂无风自动,墨发肆意飞扬,眼里凝结着沉沉的冰霜。 一直以来白寒虽淡漠,高阶修士的威压却收敛的分毫不露。三年的陪伴,让他几乎忘了,眼前人是分神期老祖,要杀他不过举手一念间。 连剑都用不上,比碾死一只蝼蚁更容易。 怕么?生死之间怎能不怕?可他不后悔。 “孽徒!谁教你这等阴险手段?!”往日清冷的声音带着几欲喷涌而出的怒意,隐含的巨大威压激得他体内灵气逆行,硬生生咽下一口血。 这就是宴时迁的赌局。 比试前他传音于宴时恒:“连我都没想到,如今你终究是不如我。”激怒他之后便公然说出自己白寒弟子的身份。白寒以后若是否认,他就是欺瞒师门之罪,即使免于重罚,日后在门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后更是激得宴时恒一怒之下对他下杀手。这种小动作想必是瞒不过白寒。 他在赌白寒的不忍心。 震慑神魂的战栗惧意微微平复,反而心中一松。 白寒确实动怒了,可没有杀他。少年心里暗笑,孽徒,这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啊。 他赌赢了。 依旧直直的看着眼前人,似是要将这般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刻在心里。 不肯低头。 “你何时反省清楚何时出来,若是想不清楚,秘境开了也不必出来!” 猛然间威压撤去,白衣剑修一拂衣袖,踏空而去。 他这才看清此处是一方地势高险的山洞。透过洞口隐隐可见忘归峰中飞瀑。 远远传来的声音带着还未平复的怒意,却是早已不见人影。 少年注视着白衣消失的方向,终是低低笑出声来。 清朗的笑声在山洞中隐隐回响。 气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啊。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自己在他心中,也有不轻的分量。 试探着打出一道剑气,瞬间被原封不动的反击回来。 洞口有一道禁制。 这是被关了禁闭? 他在忘归峰三年,各处禁制再熟悉不过,这不是白寒的手法。 那又是谁,在百年无人的忘归峰后山,下这样一道禁制? 当初下禁制的人,是想困住谁? 从听见主角第一声传音,程小白就忍不住咆哮。 主角你到底是重生还是穿来的?! 你今天遇见的妹子是未来正宫木错!表现加分! 但是!!原著里你只是打赢了你堂弟就没有然后了啊!! 那可是要成为终极反派BOSS的男人!现在被罚的有个好歹未来肿么继续和你相爱相杀?!! 嗷呜!还我三年前那个软萌暖小主角!!这还是前期啊,书里不是这样写的!! 怎么看见你的黑化倾向了这绝壁是崩人设了吧还是小生狗眼瞎了?!! 镂空雕花的高大花架,繁茂的栽着紫络石,阴影下突然显出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 浮在半空的光屏骤然熄灭。 “就算你现在名义上是我老板,进来也总得敲门啊…”男人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被质问的人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你还是太心急了,忘了上次送他去那个仙侠位面的后果?” 久久沉默,半响后是悠长的叹息,“可我等不及了……” 第22章 秘境 大比陡生变故,只得草草结束。 开赌局的众弟子哀嚎一片。 掌门座下弟子宴时恒恶意谋害同门性命,压去执事堂挨了一百打神鞭,关在省身崖三十年不得出。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阶下囚徒,叹惋或乐祸者不一而足。 宴时迁被白寒关禁闭的事却少有人知。 以至于正在刻苦钻研禁制的宴时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由原著里的“草根逆袭一路辛苦打拼”歪成了“天资卓绝+强大师尊护短=玄天剑门一霸” 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闯进识海的破碎剑痕梳理清楚,挨过层层割裂之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之前宴时迁试过很多方法,此处禁制严苛到连传音符都发不出去。不管是将灵力催动到极致攻向禁制,还是收敛气息以蛮力破除都没有半点作用。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秘境将启。他从没指望过白寒会放他出去。 无奈之下只得向山洞深处走去,渐行渐深光线微弱,百余步后周围变得潮湿,隐隐滴水声传来,再看两侧石壁,却似是有杂乱的划痕。 在他之前,这里曾有人呆过。脑海中原本的猜测令人心惊。 一幕水帘,帘后一面巨大的石壁上似有刻录的痕迹。 走进细看,竟是潦草不羁的刻字,依稀可辨。 “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气机何尝一毫凝滞,太虚何尝一毫障蔽,人之心体亦当如是……”洋洋洒洒百余字论述天地灵气与修士自身,道理明透读来只觉通体顺畅。 “吾于练气期蹉跎四十年…然至分神尚不足百岁…”百岁结婴都甚为少见,清虚掌门三百余岁分神,就算是被称为当世天资第一的白寒据说如今也骨龄近二百。 百岁分神,留下刻字的人何等逆天的修炼速度,又为何四十年停滞在练气期?分神之后谁又能设下禁制将他困在此处? 写到这里,疏狂的字迹变得更为凌乱,似乎是因为刻字者心绪不宁而不愿细说。 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刻痕…竟是剑痕! “后创剑门,以玄天名…” 剑门的开山祖师!千年前一剑动九洲的玄凌天!震惊之下,更多是疑虑。 “…故自缚于此。破而后立,创玄天十三式…” 为何自缚?为何舍弃原本剑意?剑意乃剑修本心,何等变故令已至分神期的祖师破而后立?种种疑点,只字未提。 “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扼我以遇,吾亨通道以通之。万般不得,一剑破之!天且奈我何哉!” 天奈我何!何等的豪气狂妄! 自古修士追求感悟天道,因此生敬畏心。 而祖师竟说过这等不敬天道的话! 手指细细拂过,所触锋芒尽显,千年前的豪气似还隐隐残留… 想来白寒将他困于此处,便是要他明白,诸多旁门手段皆是末流,唯有实力强大才是正道。怕他入了歧途…只得如此严厉的用心良苦。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暖。 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带走点什么。少年勾唇一笑,不自量力又如何。也要试过才甘心。 玄天剑门弟子苦练“玄天十三式”的何其多!却从未有一人将剑招威力练到祖师的万分之一。除了修为境界不到,原来是不得真意。这等不敬天道的剑意传出去便是邪道,惊采绝艳也只能埋没于此。 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你的道。 宴时迁凝聚神识,试将每一个刻痕笔画以剑招分解,分神期老祖的剑意岂是那般容易领会。神识刚一触及,便被剑痕狠狠割开,吐出一口血来…少年擦擦嘴角,眼里燃起明亮的光。 日日吐血,不时昏迷,用这种凶险至极的方法,不知过了多久,到底在坚持什么。只是不断的凝聚神识,不断的分解剑痕。神识消耗到极致,便以剑撑地站起身,用剑尖沿着刻痕细细划过… 终有一日,漫天的凌乱剑痕猛然闯进识海。 宴时迁完全昏迷前,见整面石壁上的刻痕燃起金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顺着他手中的剑一涌而上... 此时离秘境开启仅剩一天。 霞光万顷照进山洞,洞口迎风而立的少年,似是沐在金辉之中。 手中剑怆然出鞘。身形未动而剑气至。 一往无前,睥睨天下。 我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何处能留我? 天下种种囚笼,不过皆是自困。 便是真正的玄天剑意。 洞口的禁制开了。此方世界豁然开朗。纵身一跃,晨风鼓起衣袍肆意飞扬。 不过短短两月,少年的修为心境又进一步。 而当他收了剑,睥睨八方的气势顷刻间消失不见,躬身向后山方向端正的行了一礼,“此番是弟子第一次出山,前路难料,师尊多保重。” 紫霄秘境中机缘无数,更兼诸多凶险,汇集多派精英弟子,人心难测。门中以前也曾有弟子折在里面,如此道别也不算过分。 “既已破障,自去即可。机遇随缘,莫要逞强。”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不见人影。 “弟子明白。” 从前一直是你庇护照顾我,如今等我回来。 半空中的三层云舟灵光闪烁,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态。一层甲板上催使云舟的三位管事静立不动,三层里负责此次开启秘境的元婴长老也未曾开口。 “时辰到了…这是在等哪位师兄?”一位弟子等得无趣便与旁边人搭话。 “自然是宴师兄…” “不知是哪位宴师兄?” “现在的剑门,可只有一位宴师兄…”问话的人自知失言,忙闭口不提。 “宴师兄那么亲善温和,怎么遇上那种事,万一当时晚了一步,现在岂不酿成大祸”旁边有人听见却凑过来。 “有白师叔和掌门出手,怎么会晚,我当时可在前排,亲眼看着那宴时恒的符还没打出去,白师叔的剑气就到了,啧啧,那威势…”听见近几月的门中热议话题,又有几人凑过来。 “也算那宴时恒倒霉,平日傲气也就罢了,也不想想白长老这么多年才收了一个弟子,可不得使劲护着,惹谁不好这次踢铁板了吧。”搭话的是一主峰弟子,却素来与宴时恒不合。 “师弟此言差矣,我剑门门风磊落坦荡,无论恶意谋害同门者是谁,皆应按律严惩不贷!”青年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 “刘师兄…”原本围在一起的几位弟子看见来人后急忙问好,刚才说话的人更是窘迫的低下头去。 刘远山略一点头,忽见天边一人御剑而来,丰神俊朗,身姿如玉,朗声笑道:“师弟来迟。” “耽误大家实在抱歉,”宴时迁一拱手,“说来惭愧,大比上惹了祸事,被家师关了禁闭,方才出来。”少年满含歉意,态度诚恳,似乎因为提到受罚,略有几分尴尬,反而显得率真坦诚。 云舟上的三十人,皆是剑门中年轻一辈的精英人物。许多在大比时便与宴时迁结识,知他品行端正纯良。少有的几人原本不忿,也因这几句话而心中顺畅。忙摆手道,不妨事,来了便好。一面又暗惊白长老教徒严苛,宴时迁也是受害人,分明不是他惹出的事,竟也被罚了,有这样严厉又强大的师尊,一时间又是同情又是羡慕。 云舟飞驰,瞬息万里。 越过苍茫的云岭山脉,一片浩瀚的深蓝海域也飞逝而过,三日后在八荒山脚下停了下来。 紫霄秘境自成一方世界,形成原因不明,灵植宝器多不胜数,五十年一现,排斥金丹以上修士的进入。每五十年各门派择选优秀弟子进入寻求机缘,立下规定生死由命。 此时八荒山甚是热闹,却阵列分明,以烟霞派,无相宗为首弟子最多,还有其他诸多中小门派,加起来前来此次秘境的弟子足有三百余人。 不少人惋惜这烟霞派的绮妍仙子,无相宗的首徒越清岚皆是天才人物,可惜几年前结丹,错过这绝佳的机会。看人家玄天剑门刘远山,半步金丹,加上剑修本就战力卓绝,恐怕是这次秘境之行实力最盛之人,看来这次玄天剑门又是最大的赢家。 玄天剑门却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门派纷纷上来见礼,按惯例由三大门派各出一名元婴期长老,合力支撑秘境的开启。 忽然山中清光普照,风云陡转,三位元婴长老召出本命法宝大喝一声“开!”天际撕开一道巨大裂口,漆黑不见底仿佛欲择人而噬。 众人纷纷御起法器,向裂口飞去。 宴时迁召出霁宵,目光沉沉,自他入门便在白寒的羽翼下成长,而修行大道诸多艰险考验,荆棘泥途,至此才真正起步。 他的道,才刚刚开始。 主角你大胆的往前走啊! 此一别水远山高天涯路遥!你一路开挂各种困境变奇遇没个十年八年是别想回来了! 幸亏小生给你下了追踪符! 定位仪失联情况下也能把这单做的这么漂亮实在不能再机智了233333! 白衣剑修抬手,露出一段凝雪般的皓腕,剔透的灵果入口既化,甘甜的蜜汁萦绕唇舌,素来清冷的神色露出一丝餍足,晳白的指尖,殷红的灵果,反差之下竟生出几分的魅惑人心...... 程小白叹了一口气…主角你带队刷副本刷到哪了?木有你的人生寂寞如雪啊... “何必苦苦支撑,把令牌交出来,我便不再与你们为难…” 说话人一身绛紫色长袍,衣摆绣着怒放的春日海棠,天云锦的灵绸光华流转,这种张扬的打扮本应俗艳至极,却被他过于奢华精致的眉眼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似修士,倒似烟火人间贵公子。 半空中一八卦阵盘飞速旋转,金光大盛将三人罩在其中。 他身后站着一位粉衣女修,身形娇小,杏眼桃腮,一双美目盼顾生姿。此时正望着被困的三人,面上隐有紧张不忍,却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旋转的阵盘投射下无数虚化的道剑,被金光笼罩的三人呈鼎立之势,持剑格挡劈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艰难,其中的紫衣女修已是险象环生,少年虽也显出疲态却目光沉静,唯有青年招式利落,不时回护两人。 “越清岚,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交与不交,你都不会收手。”青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一面传音与两位同伴,“我虽不知这两人用何等方法瞒过境界排斥,但由种种迹象看来这次秘境定不简单,我与他昔日有些过节,眼下倒是连累了你们……” “刘师兄这话未免太过见外,当我宴时迁是什么人,如今我们合力破局,未必没有生机……”声音沉稳坚定。 楚琳琅正要开口,却闷哼一声,眼看左肩被一道剑气割中,顷刻间鲜血如注。 玄天剑门以剑立派,种种法器皆是末流。门中弟子若是过于依仗外物,则在习剑的心性上落了下乘。无相宗等法修门派却不同,钻研各种法器法诀,眼下他们遇上的乃是“无相三器”之一的四象八卦盘。 宴时迁初时被传送到的地方是一处沼泽,斩了不知多少妖兽,也得了许多妖丹灵草,而后又遇种种幻境,提剑一一杀破,因此而道心愈发坚定。遇上其余门派的弟子企图杀人夺宝,第一次杀人,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初遇刘远山、楚琳琅时虽与二人结伴同行却仍没有放下戒心。其后一月里,三人共历种种险境,刘远山实力高强,楚琳琅心思缜密,不觉间三人已形成了绝佳的作战默契。 三日前杀出五个无相宗弟子的埋伏,从一人的储物袋里摸出了一块令牌,背后刻的似是秘境地图,西南角落有一个奇怪的标记。隐隐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决定一探究竟。眼看标记中的山脚近在眼前,却被两人拦住了。 无相宗首徒越清岚,烟霞派少门主芷绮妍。 五位修行界年轻一辈中的天才人物,一朝狭路相逢。 第23章 问心 “我已是金丹之境,单是催使法器也能将你耗死,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啊……” 越清岚笑的肆意张扬。却不似面上轻松,四象八卦盘威力与消耗一样巨大,师尊为了这次秘境计划万无一失才给他了,如今还与这法器并不熟悉,论起得心应手还不如他的本命法宝。 这么逞强不过是想看见那人颓丧的样子。 刘远山摇摇头,叹了口气,“宴师弟、楚师妹,看来还要劳烦你们为我护法。” 楚琳琅翻手召出一个防御法器,咬破舌尖,三滴精血喷上去,梧桐钟霎时红光大盛将刘远山护在里面,咬紧牙关艰难道:“师兄保重,我最多可撑一炷香。” “足矣。”说罢竟是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再不关注战局分毫。 “师兄放心。”少年的声音沉静如故。仿佛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做何等凶险的尝试。 原本由三人支撑的困局,楚琳琅因催使法器而后继无力,所有的压力顿时全加在宴时迁一人身上。越清岚勾起一丝讽刺的笑,自不量力。刘远山脑子坏了不成,纵使他要调息后拼死一搏,现在这少年也撑不过片刻。 少年的剑却是变了。 原本沉稳的身法霎时间快如鬼魅,空中留下无数虚影,剑势大开大合,一往无前,仿佛支起一张巨大的剑网,将另两人护的密不透风。 玄天剑诀他认得,十年前刘远山就使过。明明是一样的剑,一样的修为境界,少年竟能使出这般惊人威力,看来玄天剑门又出一天才人物。越清岚眯起眼,如此更不能让他们拖延下去。 突然他瞳孔放大,震惊的瞪着红光之中的刘远山。 青年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天地灵气向他周身汇聚而去,隐隐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大…… 他竟在结丹! 这不可能!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愤怒… 以为比他早结丹,总算是胜过了他,谁知那人竟是随时可入金丹之境,只是一直积累实力而刻意压制境界。想来如今未见天劫,便是那人初入半步金丹时就遭到天道考验,之后心意一动就能顺利结丹…… 那自己呢?自己的骄傲在他眼里何其可笑?越清岚双目泛红,墨发飞扬,一身灵力催使到极致,四象八卦盘一时嗡鸣不止…… 少年嘴角溢出鲜血,却不曾后退半步。 粉衣女修娥眉蹙起,上前两步,翻手召出一段白练,凌空翻转,直向打坐的青年而去… 宴时迁此时确不好受,玄天剑意太过霸道,以他现在的境界,强行催使这么久早就超出极限。胸中气血翻涌,沸腾的剑气在灵脉中流走似是要将他焚烧殆尽…… 一柄道剑没入小腿,少年身形一滞,顷刻间又添无数新伤。 飞舞的白练霎时即至眼前,少年回救不及,与梧桐钟相触的瞬间,楚琳琅蓦然喷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忽然白练静静的停在空中,不能再进分毫。粉衣女修额上溢出薄汗… 打坐的人睁开了眼睛。 白练狠狠抽回,芷绮妍咽下一口血,方才刘远山将金丹初成时的威压全加诸在她一人身上,这下怕是伤的不轻…… “辛苦了。”青年挥剑斩出,半空中的阵盘狠狠一晃,光泽黯淡几分。 没有更多言语。因为相信,所以互相交付后背。 楚琳琅长舒一口气,原地运气调息。 少年洒然一笑:“恭喜师兄。”仍是持剑劈斩。阵盘投射的道剑显出无力之势,金光明明灭灭,眼看便能破阵而出… 越清岚双目赤红,仰头灌下一瓶回清丹,不惜损伤灵脉也要将这几人留下。 芷绮妍百般传音劝说无用,情急之下大声喊道,“越道友收手吧,墓要开了,莫要因此耽误大计!” 话音刚落,天忽然暗了,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山间,脚下的大地剧烈颤动,可怕的威压将人压倒地上动弹不得,宴时迁艰难抬眼,只见地动山摇,滚滚山石倾泻而下,山体裂开一道巨大缝隙。狂暴的灵气喷涌而出,直直将他卷进黑色的深渊……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宴时迁蓦然睁开眼。通体舒畅,灵力充沛,完全不似先前经过一场恶战。 修士耳清目明,自是可夜间视物,这片黑暗却看不透。浓重纯粹的黑暗,没有出路。 太暗了,他不禁想。心念一转,眼前忽然闪出一抹微光。 还不够亮。一片浩瀚星河骤然在眼前展开,漫天璀璨的星辰闪烁转动,无边无际,生生不息。 而他就漂浮在星辰之中,如梦如幻。 宴时迁却握紧了剑。 焚天星河图。他曾在门中典籍中见过的上古四大神器之一。生死同门的杀阵。 他不动,星辰自转,看起来美丽无害。 从储物袋里拿出那块质地奇怪的令牌,其上光泽隐隐闪动,宴时迁勾唇一笑,原来这就是烟霞派和无相宗的目的,近几年玄天剑门一家独大,另外两派不知何处得到秘境之中另有宝地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联手打起了主意… 看来这里并不简单,竟有几千年来杳无音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神器。 刚才那个烟霞派女修说“墓要开了”… 他在流转的星光之中缓缓行走。星辰尚且按既定的轨迹运行,少年却似漫无目的闲庭信步。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一天,或许一个月。 少年停下了。霁宵剑直向前斩去。 用的是剑外凝气,走的是玄天剑意。这是他最强的一剑。 方才还静静流转的星辰,此时光华大盛,成千上万齐向少年飞去。 既然生死同门,不如向死而生。 他在星辰最中心,四面八方皆是致命的杀机。本是最坏的处境。 星辰无边生生不息,少年的剑睥睨天下,一往无前。 明亮的碎石打在他身上每打在一处都割骨的疼,鲜血浸透衣袍,眼神却愈发明亮,星辰的运行轨迹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忽而少年不顾胸前空门大开,反手向后斩去…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自有一线变数。 有变数,就有生机。 一剑落下,骤然爆发出刺眼的明光,漫天星辰散去。 少年破阵而出。 眼前却涌出重重迷雾。宴时迁擦去嘴角鲜血,握紧了剑。 预想中的杀机并没有出现。空中缓缓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乎因久未说话有些艰涩, “老夫认出你身上的故人气息…如今看来果然不错,玄凌天近来可好?” 宴时迁却毫未放松,“祖师千年前就已羽化飞升…“ 声音似是叹了口气:“千年了…这么久…他竟舍得看开…”像是沉浸在回忆中,半响后方回神,“罢了,你能来此,也算于我有缘。走过炼心路,这墓里的宝器功法,尽可拿去。” 天下竟真有白得的好处,这话旁人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可少年只是一挑眉, “我已拜师,要承也是承我师尊衣钵,为何要拿你的东西?” “老夫如今只剩一缕神念,消散之后难免想在这世间留下点什么,却未有传人实属遗憾,万中无一的天生净体才配修老夫的功法,这由不得你。”声音依旧平淡,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宴时迁神识蓦然一痛。失去了意识。 他跪在凝神殿里。巍峨的大殿一眼望不到边。 九天之上的谪仙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回头。 明明那么远,他却清楚的看见白衣仙人对高阶下的宴时恒伸出手,孩童笑的眉眼弯弯,扯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不!不该是这样!师尊!白寒!他想起身他想大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浑浑噩噩的被分去外门,恍然间忘了很多事。只知自己是刚入玄天剑门的宴时迁。 在外门的日子过的艰难至极。 没有人脉,没有靠山,没有资质,是最好欺负的一类人。常交不起打点费,辛辛苦苦种的灵植被人毁去,喂食的灵兽不时发狂伤人,被逼替别人做工,每次领到的灵石也总是最少。起初反抗总会遭到毒打,外门几个仗势欺人的弟子,只挑表面看不出的地方下重手。 又仿佛本该如此。 无论如何努力,修行进境依旧迟缓,那些人便愈发肆无忌惮。 漫长的煎熬过了一年。 一日路过市坊,听见两个弟子在门边闲聊,这种活动他从未参与过,正想走过去,却听一人说,“听说白长老收的那个单系冰灵根天才,如今已经练气大圆满了?这么逆天的速度…啧啧…” 蓦然愣在原地。 白长老?白长老是谁? 记不清了…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第一次踏云时的绝世背影和扯住的衣袖。忘归峰的参天古木和飞瀑碧潭。筑基时三日不离的护法。大比前给他的霁宵剑。受伤后的刹那触碰温暖…清冷淡漠的眉目,渺如流云的声音… 纷乱的片段一涌而入,脑中钝痛似要炸裂。 白寒…白寒… 自己是谁?宴时迁,白寒的弟子。 骤然清明。 心念一动,长剑在手。 “嘿,你怎么愣在这,还不快去给爷把水浇了…”原本骂骂咧咧的弟子,保持着伸手指人的姿势,不可思议的瞪着贯穿前胸的剑,倒了下去。 顷刻间画面黯淡褪色,幻境散去。 “天道路宽,稍游心胸中,使觉广大宏朗;人欲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世间种种苦难,皆是虚妄,你若早早看破,何必受苦…” 少年持剑而立。 他的五官本是棱角分明的凌厉,只因平日周身气场温和而令人浑然不觉,如今表象褪去,眼里满是戾气。 “为何要看破,我手中有剑,自是杀破!” 空中一声悠远的叹息。 春日庭院,梨花开满头。清风拂过,落花簌簌。 年轻的妇人抱着孩童坐在树下的摇椅上,眼里溢满宠溺温柔,孩子玉雪可爱,软软糯糯的喊着:“娘亲…” “来,爹来抱——”一高大男子走过来,俯身抱起孩子,架着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三人的笑声传的老远。 突然树下出现一持剑少年,声音平淡的不起波澜:“终究是回不去。” 一剑斩下,幻象散。 眼前的场景顷刻一变。 白衣剑修静立在潭边,如临水青莲,不染烟火。 “师尊——”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薄唇勾起一丝笑意。刹那间青莲初绽,让人一时失了心神。 本该清冷的声音却暖如春风:“回来了。” 宴时迁点点头,走上前去才发现,自己竟比白寒略高一点,潭中映着一副青年的面貌。 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人拥入怀中。略带凉意的气息,劲瘦的腰身,指间墨如鸦羽的长发... 白衣剑修乖顺的靠在他怀里。 宴时迁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他心底最深的欲望。 听见要让自己离开时瞬间失了分寸。赌气不答应。故意受伤。大比上耍小手段逼他承认… 种种幼稚拙劣的方法哪一个不是因为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以来深深隐藏在心底,最不可告人的妄念。日复一日愈加浓烈,直到深入骨髓而恍若未觉。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霁宵。 原来早就有了私心,不愿承认罢了。 他对白寒起了妄念。 一经点醒,自欺欺人再无用。 “我既已看清本心,何必留你,一个幻象而已,如何及他万分之一。” 霁宵穿透怀中人的心脉。 幻境消失。眼前的白雾也渐渐褪去。 “天生净体本应诸魔不侵,而你执念太深,易入歧途。”半空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与劝告。 少年笑了,凌厉的眉眼肆意张扬,“何为正道?何为歧途?我自行我道。” 执念又如何,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放不下的,就要得到。 第24章 旧事 眼前人的面容隐在黑色斗篷的阴影下,只能看见精致削瘦的下巴。 来到这个位面这么久,这种危机感前所未有。 白寒一身灵力运转到极致,巨大的威压澎湃而出,握剑的手,指间微微泛白。 只要这人一有动作,他的剑就可以瞬间即出。 然而眼前人只是抬起了头。 狭长的内双,眸色深如幽潭,沉沉的注视着他,似是要把人的神魂生生吸去…隐约有墨绿的光一闪即逝。 程小白把剑一摔,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我去! 凤临清凤总监!! 你当摘了眼睛我就认不出你了么摔!!! 你以前带眼镜还真是为了遮绿光啊!! 你心血来潮抽一下失联一百年小生狗一样找了你一百年啊!!不,这还不算零头… 业务虽易!找人不易!且跪且珍惜!! 当然这只是他的脑洞。 事实上他默默收起剑,鼓足勇气抽了一下嘴角。 再给他十个肾,不,浑身的肾,也不敢真和凤临清动手。 眼前人语调荡漾,笑的像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服务人员,冲他招招手,“小白白,来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 程小白又是嘴角一抽。 一片参天翠竹。 光影斑驳细碎,竹叶随风摇曳,好似低吟浅唱。 竹林中一方茶室布置精妙,足见此间主人雅致。色泽清亮的灵茶沏入玉白剔透的茶盏,霎时间涌起雾气氤氲,醉人的清香四溢而出。 白衣剑修轻啜一口,放下杯子,简单的动作贵气而出尘, “你是说你来处理一个带着假冒伪劣玛丽苏光环的七彩怪兽,然后就留在这里一百年不想走了?!然后那个假冒伪劣光环怎么样了?呸,这不是重点,那个七彩怪兽怎么样了?啊呸…” 又狠狠灌下一口茶,找了一百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见面砸出这么大的信息量,直接卡死了他的脑容量,深吸一口气:“我是说,你是在逗?不想走了?为什么?没道理啊!” “来来来,我们先从那个七彩怪兽说起…” “说重点!”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四周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 “简单点!” 半响之后,程小白大脑又卡了:“你说你遇见了一生所爱,想留在这里陪他茶米油盐过一生?不,修真种田过一生?血魔宗少宗主?!他是二号反派要死的啊!不,这不重要,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凤临清入行的时候自己还没投胎呢,穿过的位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名副其实的前辈,说阅尽千帆也不为过。 凤临清注视着他的眼,缓缓开口,“可是没办法啊,就是遇到了,当你爱上一个人,他是仙是魔,是人是妖,是其他位面还是现实中,都不重要,你只想陪伴他,守护他,一起渡过漫长的生命。” 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守护他……一起渡过漫长的生命…… 这话好熟,在哪听过吧,在哪里呢? 程小白摇摇昏沉的头,逼自己不再去想那些。 因为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凤临清见他很快清醒过来,似是微微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一时无话。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紧张。 程小白装不下去了。 完成业务后私自滞留已经犯了一级禁令,还打着主意要修改反派命运,虽然如果处理的好算不上改动主角结局,可也是这行的大忌。单凭入行时签的雇佣合约,公司的处罚也够他受的。 那个传说中改动主角结局,导致位面崩溃的前辈怎么样了?听说是被封印了神魂。 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来了,甚至可能定位仪就是他做的手脚。这一百年,他在纠结到底是一直不见等自己做完这单走,还是拖自己下水一起背叛公司,更可能想过动手杀了一了百了。 现在他说这些,不是决定相信,而是谈条件。一个不得不答应的条件。 “我从没想过杀你…”眼前人猜到他在想什么,露出一丝苦笑,这个表情与他一贯的风格极不搭,“安保科那些吃白饭的废物我还不放在眼里...我是想帮你…你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价值,即使现在得了这个位面的最高金手指,戚不言真要下手弄死我也是分分钟的事…” 凤临清摇摇头,“价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价值...他不会这么早动手,他还在等……你来这个位面之后想起来了多少?关于以前发生的事,我可以全告诉你。” 程小白只觉有一把刀捅进来,将心里最不愿面对的事,鲜血淋漓的剖开呈现在眼前,逼着他看清楚。每说一个字都分外艰涩, “他能让我来,这些早就算清楚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你不信我,却相信他?!信一个要杀你的人?!” 眼前人骤然起身,打翻的茶盏晕湿衣摆,一贯的笑意消失不见,骇人的危机感瞬间令他冷汗涔涔。程小白逼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凤临清。 认识这么久。没事就来逗弄一番,把自己逼急了回嘴两句他也不气。不像戚不言永远笑的让人发虚,凤临清最爱顶着正直脸开玩笑。 程小白从不敢因为这些就以为和他很熟,毕竟别的优点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公司的HR总监,哪是简单人物? 即使他现在是分神期修为,面前的人看起来不过元婴后期。真动起手来,如果位面法则反应够快压制凤临清,他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可他不想赌。 他是真的不想和凤临清走到这一步。 这是他在公司第一个认识的人啊,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的程小白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美好畅想的毕业生。好吧,他确实没找到工作。 排在队伍最后,心里吐槽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都这么多人来应聘,现在的大学生真是比猪肉都便宜,不过幸好投的简历终于有回复了下月就能吃肉了噢耶。 然后就看见从面试间里出来的人,一个个表情扭曲面目狰狞像是见了鬼。 难道面试官长的很丑?自动脑补了一下秃顶啤酒肚满口黄牙猥琐大叔…不由虎躯一震。 回过神来一看,刚才还老长的队,一转眼就只剩了自己和前面两个人了,啧啧,这效率。 “凤总监说该吃午饭了,让你们剩下的几个就一起进去吧。” 里面走出来一个清秀少年,海绵宝宝的T恤衫配牛仔裤和帆布,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怎么看都不像是员工。 程小白诚惶诚恐的进去了。 青年有过于精致的五官,却与周身英挺的气质没有丝毫违和感。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架着金丝边眼镜,一副典型社会精英打扮,坐的端正严谨,正抬眼打量他们。 社会精英拿起桌上一份简历扫了一眼,看向坐在最左边的壮汉,严肃的发问, “你叫…张根生?你妈叫张根?” 壮汉愣了一下,“…不是。” “你爸叫张根?” “…不是。” “那你叫什么张根生啊!”社会精英皱起眉头,却耐着性子继续问,“你什么专业?” “法律…” “怎么没去当法师?” 壮汉嘴角一抽。 社会精英摆摆手,站在旁边的那个海绵宝宝少年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好意思。” 程小白清楚的看见壮汉走出去时握紧的拳头。 “你叫…何雷?怎么不叫何霹雳?” “您说的对,名字我可以改…”瘦高个笑的点头哈腰。 “什么专业?” “金融…” “哦,做过炼金术师么?” “…没有。” 社会精英摆摆手。 从这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程小白就黑屏了。 看见瘦高个出去瞬间重启读档。 我叫程小黑,蓝X技工手扶拖拉机专业,辅修挖掘机操控。这么说总没问题了吧。 “程小白…呵,总算有一个名字像样的,行了就你了。” 纳尼!!wo特!!趴den?!! 只见青年把桌上堆满的简历扫下去,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份合同:“月薪五千有提成,五险一金带年假,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蓦然间对上一双深如幽潭的眸子,恍恍惚惚接过递来的钢笔… 签字之后才回过神。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合同啊,从此就能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了!成功的大门就在眼前大好的前程就在脚下!想想还真是有点……太特么的激动了! 诶?不对!! 程小白瞳孔瞬间放大。 “这里…不是‘真美丽广告公司’……?” “那家在楼下,我们是穿越公司。” “……是写穿越小说的意思么?” 社会精英扶了下眼镜,“…年轻人,好好干。” 少年走过来搭住他的肩,“最近言情部缺人,咱俩可能就成同事了,诶,你会打牌么?天雷狗血大乱斗,走,杀一局…” 社会精英有个好听的名字,一副正直严肃的壳子。 海绵宝宝少年,不,清秀少年叫李易,后来成了他的同事兼牌友。 那时他还不认识戚不言,天真的以为凤临清就是最抽的了。 果然是图样图森破啊! 世界就是从这里开始颠覆。 这是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初相见。 这是他第一个遇见的拿五险一金带年假诓他的魂淡。 因为相识一场,所以不舍。 “你来的时候带的应该是元婴后期金手指,又是体穿,自身力量又与这个位面不相容受到法则压制了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凤临清听完后蹙眉,“你疯了?” “这是最好的方法,我的金手指已经升级了,我们交换后,你的力量达到最大,就算戚不言亲自找来,只要在这个位面不出去,他也奈何不了你,至于BOSS,你见过他么?...” “我提醒你一句,剧情已经加速了,主角得到上古神器,解决身世之谜,去找二叔报仇,又陆续陷入几个秘境被困后一路开挂,预计这些将在十年内完成,我猜他脱困后就会回去找你...你的时间够么?再说你的计划本来就有风险...” 程小白点点头,“我会让它够的。” 凤临清扶额不说话。半响后抬手倒了一杯茶。 程小白知道他心动了。 “...你的条件?” “我要换你的一样东西。” 一个月后。 白衣剑修举杯一饮而尽,“此后再不相见。” 凤临清欲言又止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多保重。” 翠竹映白衣,片叶不沾身。飘渺如仙。 忽然想起那人说的,“我谁也不信,我只信自己。” 第25章 妄念 苍茫云岭延绵百里,烟云浩渺,鸢飞鹤唳。 主峰后山静室里,闭目调息的道人骤然睁开眼,精光大盛,威严的声音远远传开:“何方高人拜访我玄天剑门,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身形已在云岭上空的云端。 却见面前是一丰神俊朗的青年,玄天剑门的白色道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踏云而立,衣袂翩翩,笑的温和持礼,见他前来一点头:“忘归峰宴时迁见过掌门。” 原本放下的心看清来人境界后又谨慎起来,十年由筑基期突破到元婴期。清虚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人修了至邪至速的功法。定神细看,再次核实他身份,也见他通身灵气纯正,根基扎实,最是正派不过的道法。这才放下心来。 十年前紫霄秘境之行,巨变陡生,秘境坍塌,各派损失惨重,其中弟子不知所踪。有些后来回到门派或被找到的,只说不知何故秘境中地动山摇,醒来后发现被随机传送去各处。 玄天剑门年轻一辈最为天才的几个弟子中,刘远山杳无音讯,楚琳琅三年前回山。 宴时迁却在九州四海闯出了名堂,浮云海,万妖谷,噬魔沼泽,无回天尽头…哪一个不是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有传言说上古神器在他手上,又忌惮他身后的剑门和分神期老祖的师尊而不敢妄动。 剑门忧心他安危,派了不少历练弟子试图联络上他,可宴时迁踪迹飘渺,音讯不定,所到又都是险境… 十年后这人却回来了。 筑基到元婴何至天堑鸿沟,他只用十年。万中无一,天资机缘皆受天道眷顾。 清虚一时感慨万千。 “如今你平安归来,又有这等突破,我也不问你得了哪种机缘,总之是一大幸事,你师尊看见也一定甚为欣慰…” 原本还是门中后辈弟子,转眼十年过去,就变成了只比自己低一筹的元婴老祖。饶是清虚活了几百年,一时间也没适应过来,不觉间说起了白寒… 青年的眼睛霎时亮了,漫天星河似是落在其中,皎皎生辉。 “我方才放出神识,只想看师尊是否在峰中,并无他意,倒是莽撞了…师尊可好?…我这便去见他…” 即使境界陡升,青年也丝毫不见骄纵,言语间持礼依旧。初见时的沉稳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威势淡去,只剩满腔的急切激动。 清虚一时讷讷不知所言。 宴时迁何等敏锐,忧心白寒一时什么都顾不得,运起法诀就要赶去。清虚一抬手拦了下来,“你先莫急…此时去了也无用…且先听我说…” 主峰后山静心阁。两人对坐。 “师尊上月才回来,这十年竟都不在峰中?”青年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知道白寒每年总会出峰一趟,少则十几天,最多不过两月,但如今十年都在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他虽好奇,却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泛起酸涩。 清虚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他是出去找你…可他回来时,别人尚不知道,我却看出…他竟然跌了境界…” 宴时迁惊得险些起身。白寒实力强横,就算遇上其他几派的分神老祖,也未必能让他受此重伤,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且问一句,你昔日拜入他座下三年,白师弟未教你任何剑法,大比之事又将你关了禁闭,你可曾怪过他?” 宴时迁摇摇头,“分毫不曾。” 哪有什么入门拜师,不过是自己耍小手段,去赌白寒的不忍心。禁闭也是咎由自取罢了。遇见白寒是他无数机缘中最感激的眷顾,珍重尚且来不及,何来丝毫不满? “如此甚好…从前我还不甚明白他的教徒之道,如今想来是他算到你资质悟性上乘,此后机缘奇遇不断…若是初时进境太快,根基不稳,道心不坚,反倒不是好事。不教你剑法是为了不禁锢你,关禁闭也是想让你砥砺心境…白师弟待你,真可谓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他何尝不懂?只是此时从他人口中说出,往日与白寒相处的种种画面浮现眼前…思念疯长,一时恍惚。 话题陡转,宴时迁很快回神,因为觉出清虚此时说这些,是要告诉他什么事,果然… “他百年收徒一人,待你尽心至此,你也对他尊崇敬爱,如此有些事也不怕告诉你…”清虚叹了口气,思绪似是飘到很久的从前, “那时我欲闭关突破分神,可门中无人支撑,正值焦灼之际,你师尊来到剑门…旁人只道是我昔日游历时与他有几分交情,哪有那般简单?你师尊提了一个条件,忘归峰。想来你也听过流言,说那是开山祖师闭关的地方,可当时白师弟剑意已成,图的当然不是这个。后来他直言承认,他要的是忘归峰的灵脉…” 宴时迁听得认真,忘归峰确实灵气浓郁,可也算不得难得的宝地,这些年来他闯过许多地方,不少山脉洞府都要略胜一筹… “他算到云岭中有一处,灵脉走向暗合三精阴阳轮回道,灵脉的结心处,滋养神魂是再好不过…” “师尊当时神魂受损?!”宴时迁急急问道,不管何时,单是听到那人受伤就心中一痛。 清虚却摇头,“我当时的境界略高于他,他若神魂有损我自然看的出,可是没有。我知滋养神魂非一朝一夕可成,短也要百年,这百年他是离不了云岭,与剑门祸福与共,才放心的由他坐镇剑门,自己闭关去了…至于什么‘外人谋权’想都没想过,昔日见他第一眼就知他不屑于此…” 白寒神识完好,这么说来,那个神魂受损的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可他从未见过忘归峰有其他人,莫非一直在白寒的洞府中? 宴时迁心思电转,虽然面上不露分毫,心中早已扬起惊涛骇浪,自己视若珍宝的人,心中另有他人,还为那人牵绊百年付出甚多…愈想愈痛… 幸而被清虚一语惊醒,“他这次回来境界跌落,却不似与人斗法受伤,问他缘由也不肯说…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想来你也猜到…” 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掌门的意思是…” 清虚长叹一声,“我担心他入了歧途...如今你道法有成,还需你多费心...” 青年静默不语。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何尝不担心?又何止是担心… 玉符发出莹白的光泽,禁止开了。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于其上细细拂过,纹路蜿蜒,千回百折。满溢温柔的眼闪过一丝落寞。 参天古木的清润味道,飞瀑碧潭的微凉气息,云的形状,风的轨迹,每一个细节都熟稔于心。十年不改。 宴时迁勾唇一笑,这次不是幻境了。白寒,我回来了。 这十年间他回东洲报了仇,后查清了母亲身份,又闯过许多险境...都说生死之间有大领悟,多少次命悬一线时,唯一的支撑恐怕就是“现在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也遇见过许多女修,或美艳或清丽,只是比起那人,皆不及万分之一,仿若米粒与明珠争辉,一是凡人,一是天人,不可比也。 时间和距离没有磨灭,心中的妄念愈加深重。 苦海深陷,再难回头。 云端走下一人,身形飘渺,仿佛只用了一步就已至潭边。 清澈的潭水映照白衣与墨发。青莲临水。远观不可亵玩。 这一刻,他身后倾落九宵的飞瀑,脚下静默流动的潭水,天际的流云都淡去,连风都静了下来。 在无数个幻境与梦境中反复上演的景象,一朝成真,近在眼前。 全身血液瞬间沸腾,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得到他…得到他… 宴时迁慌忙低头,顺势跪去,再抬头时,眼底翻涌的疯狂情绪隐藏的分毫不露。 离山多年的弟子眼里一片孺慕,几近哽咽:“师尊…” 又被柔和至极的力量扶起,那人的声音比每一个梦境里更真切百倍:“进境虽快,然根基扎实,不错。” 一如多年前为他筑基时护法,而后淡淡一句,“三日筑基,天生净体。不错。”清冷的关心,依旧是那人特有的方式…… 青年的身形已完全长成,身高丝毫不输他面前的师尊,五官脱了少年时的稚气,更显俊美无俦,眼尾那颗本微不可见的朱砂痣,愈发殷红,衬得他容貌灼灼,却分毫不显女气。 宴时迁知道白寒正以神识打量他,面上依旧笑的温和,一颗心早已高高悬起...... 便见眼前人忽而蹙眉,扣起他脉门,厉声喝道,“你是何时伤了神魂?!” 青年似是被一时惊住,嗫嚅着说不清楚,“…这…弟子…” 被扣住脉门腾空而起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自嘲,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在你面前,还是免不了要耍小手段。 眸色渐深,只是终究不一样了,现在你已看不出了啊。 或者是否可以说…关心则乱。 只是这一身师徒情分,比起你百年滋养的那个神魂,究竟那个更关心? 第26章 结局 松开手的白寒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仿佛刚才失态只是他一时错觉。 宴时迁以秘宝遮掩神识,暗中打量。这就是白寒的洞府,竟与他昔日被关禁闭的山洞不远,外间是桌椅蒲团等甚为简单的布置,里间是一处精妙的聚灵阵。 没有他人的气息让他心中一喜,很快冷静下来,那个人在哪里?莫非他猜错了? “受伤一事,且坐下细细说来。” “回禀师尊,三年前弟子被一处上古秘境卷进了浮云海,恰好遇上海上飓风和兽潮……”青年言辞诚恳,事无巨细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他金丹之后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追踪符,白寒的气息让他日夜喜悦。而浮云海本就与外界完全隔绝,如今这般说辞更是仔细斟酌过。 青年从浮云海身陷险境说起,不觉间又说到了万魔山之行,回神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 宴时迁的心悬了起来,饶是知道这番话毫无破绽,推衍不出差错,面对眼前人也依旧紧张。他身上带着妖族秘宝,用来伪装神魂及境界再好用不过,分神之下皆不可查,白寒如今跌了境界,他才敢冒这种险。 白寒的情况也让他忧心,虽然面上看不出分毫差别,但从前白寒的气息深藏不露,宛如深不可测的大海,而如今跌到元婴后期,细看之下波动涤荡,却没有与人斗法受伤的痕迹。 “我这里是此处灵脉的结心处,恰巧对滋养神魂有些好处…你且在此留几日,我再为你另寻他法…”声音清冷到不似关心。 “多谢师尊。”青年起身要拜却被扶住了。 “如今你道法有成,不必再苛于弟子礼。” 青年笑了,眉眼灼灼,眸中流光闪动:“是。” 宴时迁回山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云岭。 作为这几年的修真界新兴的传奇人物,风头正盛,回山一事再度成为热议话题。事件的中心人物却整日在忘归峰不出,都知道白寒喜静,好奇者再多也不敢真去寻他。 宴时迁这几日表面在里间那处聚灵阵修炼,实则探查。白寒在外室打坐调息。两人互不相干。青年笑的眉目柔和,即使无话,依旧觉得心中安稳。因为知道你在很近的地方。 可我还是发现了啊,虽然你做的很隐蔽。 聚灵阵的阵枢,下了数道禁制。是白寒的手笔。 这种机关他曾见过许多,禁制之下,定是别有洞天。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远去,想来是清虚接到了暗信,会设法拖住白寒半日,宴时迁一道剑气狠狠打在阵枢… 地下的石室开了,沿阶而下。 石壁上镶嵌的照明磷石骤然亮了起来。 没有预想中精心的布置。病弱的美人。 空旷的石室里,只有一口冰棺。 宴时迁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短短几步,像是走了很久。 终于,他来到冰棺旁。 冰棺里的人静静躺在那里。 长如鸦羽的墨发披散在绛紫色的长袍上,虽是闭目展眉,俊美的面容却莫名显出几分邪气。 不,不能说是一个人。 麒麟骨、灵犀玉、凤凰翎、浮空花……这些天材地宝,单是一件放在外面都让人为之疯狂,却被白寒一一集来,只为炼这一副傀儡。 触感是刻骨的冰凉,试着注入一丝灵力,冰棺上骤然红光流转,古怪的符文隐隐浮现其上。瞬间整个石室的灵气都被调动起来,以冰棺为中心,红色符文蔓延而去,从他脚下到两侧石壁,密密麻麻,变幻无穷…此间气氛忽而变得诡异。 宴时迁隐隐感到整座忘归峰的灵气都在此处汇聚流转…眯起眼仔细看向那变换的符文…… 骤然间瞳孔放大。 碧落黄泉术! 他曾在万魔山一处古墓中见过,阙魔老祖耗时百年创立此术,誓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将道侣消散的魂魄重新招回,后术法失败,暴体而亡。此术也因不敬天道被列为至邪的禁术,早就失传千年… 如何惊骇也不能否认亲眼所见的事实… 白寒根本不是用这里滋养神魂! 傀儡术已是邪术,他这些年耗尽心血,竟是想为这傀儡招魂?! 何其疯狂又何其…让人心如刀割。 冒天道之韪,不惜干扰轮回,拼上一身道法,怎样的人,怎样的执念,让他牺牲至此… 那自己呢?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他怔怔的看着棺中人,忽然就懂了。 仰面大笑到落下泪来。 眼尾的朱砂痣殷红灼灼,与他有三分相似。 原来,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收下自己? 这些年的关心爱护,不过是因为,这三分相似罢了。 怎么能比呢? 哈,这一身师徒情分,竟也是笑话一场。 “你在做什么!”一声厉喝犹如惊雷炸落。 回头只见白衣剑修站在石室入口处,倾落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线,勾勒出绝世风华。 一如当年,凝神殿初见。 癫狂之色褪去,笑的极尽温柔,“师尊…” 手上动作却分毫未滞,狂暴的灵气灌进去,冰棺已隐隐显出裂纹…… 不管这人是谁,我是容不得他。 白寒的剑气顷刻而至。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宴时迁却莫名想起多年前的山洞,那一声孽徒。 剑气终究没有斩下来,白寒没想杀他,只是想让他收手。 没有反抗,任由被扣住脉门,然后看见白衣剑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想,白寒竟有这种表情,真好看。 青年细细抚过眼前人的手腕,光滑细腻的触感,比无数个梦境中更真实,此时那里正缚着一条精巧细致的锁链,“师尊真是不小心啊,还是说关心则乱呢…别费力了,这是捆仙锁啊……” 很快惊怒褪去,那人冷冷的蹙眉道,“放手。” “我要毁去这傀儡,你可要杀我?从此之后有我陪你,师尊不愿意么?” 青年伸手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劲瘦的腰身,顺滑的长发,微凉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僵着身子,却无法运转灵力,收紧了手臂,却语气温柔:“师尊现在还是省点力气吧…” 青年眸色深沉,你心里没我,没关系啊…… “呵,差一点就来晚了...”慵懒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挠在人心底的羽毛。 宴时迁骤然间被巨大的力量震开,跌在石室角落,狠狠吐出一口血。仰头看向突然凭空出现的人。 一模一样的面容,分毫不差的打扮,像是那精美的傀儡活过来了一般,嘴角一丝戏谑的笑意,俊美中带着几分邪气,他持起白衣剑修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捆仙锁顷刻碎落。 只见白寒注视着他,眼里的情绪由震惊到复杂。仿佛眼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 程小白确实是愣了,因为... 经理你这样突然跑出来!小生很跳戏啊!!! 还有!再急你也换个壳子啊!!现在都流行体穿么!别说你已经diao到不被位面法则压制了啊!!! 噢oh!现在这不是重点! 宴时迁使尽全身力量,仍是分毫动弹不了,想喊,却发不出声…… 更可怕的是他竟没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 仿佛因为这人的来到,此处空间被完全禁锢了。 强大至此…便是真仙的力量?!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剑修轻轻点头,被那人拥着向前走去,眼看便要走出石室… 角落里的青年双目赤红,身体不断颤抖,艰涩的说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白…寒…” 他似是听到了,微微一怔。 青年的眼里重新燃起希冀...... 终是没有回头。 强硬的禁锢消失。 体内狂暴的灵气轰然炸开,青年缓缓站起身,拾阶而上……屋里没有人。气息凭空消失了。整个忘归峰、整个云岭都毫无痕迹。这就是破碎虚空的手段? 失去他了啊。 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别人带走,却什么都做不了。原来这就是最深的绝望与疯狂。 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脚下开始大地颤动,整座忘归峰的山石滚滚而落…… 后来发生的事,宴时迁不记得了。 隐约想起掌门带着一干长老赶来,后来刘远山也来了…他被众人合力封进那个山洞。 每日对着石壁上残留的剑痕时哭时笑。 在那里呆了很多年。 走出来时没有用剑,没有用法。一身清净。 清虚和刘远山就站在洞口,想来是感应到了他已破障,面露担忧。 青年眉目平和,戾气散尽,“刊欲炽然,即是火坑。贪爱沉溺,便为苦海。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惊觉,航登彼岸。” 原本被尽数毁去的忘归峰,霎时间枯木乱石重新生长移动。心念所至,生机无穷,美景如初。 清虚长舒一口气,赞道:“善。” 玄天剑门宴时迁,一生传奇。后世称元始剑尊。 多次赴几大不可知险境,被四大上古神器认主。修得功法无数,然博而精深。虽曾一时入魔,终是迷途知返,出关后入佛门清净境。道魔大战中,带领剑门弟子除魔卫道。一度推拒掌门之位。百年后飞升仙界。 流云如梦。仙界此处清幽,山形隽秀,灵气纯净充沛,古木参天,郁郁青青,又有悬泉瀑布,飞溯其间。 窗外可望见不远处倾落的飞瀑,静坐在案前的男子,五官是锋芒毕露的俊美,却眉目慈悲。 宴时迁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紫霄秘境。 墓里天阙尊者的一缕神念消散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天资悟性皆是万中无一,天道钟爱,未来不可限量…却执念太深,若是一朝入歧途,对修行界乃至苍生都不是件好事,玄凌天也曾入魔障,后来去皆空寺修了佛,写了《玄天清净经》……所以我劝你学佛…” 那时他眼里满是戾气,“佛法三千,不过学些自欺欺人的法门。苦海无边,哪个佛能渡我?” 想要的如何得不到?他不信。 “我乃玄天剑门长老白寒,今欲收一道童,平日打理药田,做些杂事。你若愿意,便随我去。 ” 结果呢,刻骨的执念也换不来你一个回头。 “若是生命漫长,了然无趣,长生又有何用?若是生死勘破,清净无缚,力量又有何用?” 有力量才能守护你,有漫长的生命才能陪伴你。 这个问题现在我能回答了,可还是迟了。 迟了一瞬,就是千百年。 在那个学了玄天剑意的山洞,他学了欺天瞒地的法门。 骗的过清虚,骗的过世人,却骗不过自己。魔障从一开始就存在。 出关后不分昼夜的修炼,飞升之后自以为能求一个再相见,谁知碧落黄泉九重天,天地茫茫,踪迹再难寻。 漫长的时光足以连绝望都耗尽。自欺变成最好的解脱。 彼时初遇。他拉着眼前人的衣袖,壮阔的山河与翻涌的云海,就在脚下飞逝而过。 原来那就是最好的时光啊。 万里山河就在脚下,想要陪伴的人就在身边。 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佛说这是人生七苦。 而这一生陷过最深的苦海,是那人近在眼前的不回头。 青烟袅袅。残灯摇曳,映照泛黄的佛经。 案前的男子眉目平和,又翻过一页,缓缓念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此生道法通天,也曾叱咤风云斗天战地,然入魔入佛,皆为一人。 第27章 刘远山番外 那日刘远山刚到云岭上空,却见忘归峰血光冲天,有人入魔,他心中一沉。 赶到时只见掌门带着一众长老,结成“诛魔剑阵”将一人围困在中间。 而那人双目赤红,声嘶力竭的喊着“白寒”,剑势威力滔天却毫无章法,有时还会伤到自己,显然是已经失去理智了。那分明是…宴师弟! 昔日那个临敌不乱,与自己共历险境的沉稳少年,竟变成这番模样! 众人顾忌他性命,而以掌门的分神期的修为,竟一时奈何不了他。刘远山急忙入阵牵制…… 将宴时迁封进山洞的时,众人皆是精疲力竭,甚至有人受了伤。 清虚叹了口气,在洞口加了一道禁制。 刘远山望着黑黝黝的洞口,站了三日。 第四日他豁然腾云而起,一日千里,灵力催动到极致,昼夜不分的往无相山赶去。 宴师弟喊的是白长老的名字,可白长老已经不知所踪了。宴师弟入了魔。 他如今晚一步,只怕也要入魔了。 事情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那时的越清岚还不是无相宗首徒,刘远山也不是剑门稳重持礼的大师兄。 提起刘远山那一辈弟子的少年时代,门中长辈无不摇头摆手。 不知那年收徒时造了什么孽,招了一帮熊孩子。后来熊孩子长成了混小子,今天去炼器堂偷灵酒,明天在外门捣了灵兽蛋,打着学习的幌子借丹炉,煮了一锅飘香十里的灵兽肉……领头的不乏这家长老的儿子,那家峰主的首徒,偏偏大错没有,小错糟心不断。 刘远山的师傅这样也能结婴,实属毅力可嘉,道心坚定。 玄天剑门乾归峰峰主主元婴大典,八方来贺。 凝神殿前往来熙攘,各派弟子寒暄招呼,好不热闹。 清贵少年公子,眉目如画,风姿绝世,眼眸里的光彩远胜云岭漫天落霞,跟在自家师尊身后拾阶而上,扬眉间不知惹得多少女修悄悄红了脸。 刘远山作为乾归峰大弟子,论起偷灵酒煮火锅,实乃一等好手。偏他某个方面不开窍,被人发现之后就经常拿来开涮找乐子。 剑门本就女修甚少,这帮整日插科打诨,无聊之下练就了一身起哄的好本事。 “师兄你看,那无相宗的那批人,竟还有那么好看的女修?”其中一人撞了下刘远山,指着不远处的清贵少年。 “…可我怎么看像个男的?”刘远山仔细瞧去,摇摇头。 另一人得到眼色,急忙帮和,“师兄你眼跛了?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是男的?” “这…这倒也是…” “找道侣要趁早,那么好看的人,等她长大了还有你的份?”又一人搭上他肩。 “这话说的对,我也支持师兄去搭讪!” “什么道侣什么搭讪!净胡说!…哪能这样…”语气恼怒,脸上却微微泛红。 “师兄你还是不是男人!” “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起哄的一时嘘声一片。 “可…我不会搭讪…”刘远山脸涨得通红,紧张的搓起衣角。 “这还不容易,我教你…” “看她师尊跟别人说话去了,趁她现在一个人,师兄快上!” 刘远山被一个趔趄推了出去。 “这位师妹可是…可是…第一次来玄天剑门,不如我来为你引路,共赏云岭美景?” 笑容要真挚!眼神要专注!要有君子风度!对!很好… 漂亮的凤眸轻轻眯起,清亮悦耳的男声一字一顿的道,“噢?…师、妹?” 刘远山如遭雷击楞在原地。 身后的狐朋狗友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若是只有这一件事,越清岚尚不至于胸襟狭隘至此。 泰崇源见自己的大弟子被人围着暗笑,神识一扫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气的简直要吐血。 明明年龄相似,看人家的徒弟都长成翩翩佳公子了,自家徒弟还是一副雌雄不辨男女不分的混样子,被那几个混小子一撺掇就犯傻去了。 默默叹口气,今天是自己的元婴大典,这么多人看着,要忍住啊,现在不能收拾他……一面安慰自己…幸好幸好,总算这傻徒弟修行还是拿的出手的。 越清岚虽生的好相貌,一举一动却丝毫不显女气,旁人笑不过是因刘远山那幅呆傻样子。可落在越清岚眼里,就成了众人笑他像个女子…自己堂堂三尺男儿,竟受这等屈辱…与这人无冤无仇为何这般愚弄自己,看向刘远山的目光愈加不善。 “我徒愚钝还望真人及弟子不要计较。远山,还不道歉。” 围观的众人见泰崇源走过来,纷纷散去。 意思是这就算了吧今天我元婴大典给个面子吧。 刘远山才反应过来,瞬间面红耳赤,“无意冒犯,实在…实在抱歉!” 越清岚抿着嘴不做声。阳平真人皱了下眉头,正要答应。 偏有人煽风点火,炼器堂的李长老修得一手酿灵酒的好手艺,平日没少被这帮混小子糟蹋,心里割肉一样疼,平日又拉不下脸为了几坛灵酒与小辈计较…… 此时笑的好不灿烂:“诶呦,误会一场,不值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这也算两位高徒的相识缘分啊,我看这二位年龄境界皆相似,不如比试一场。也为今日大典助兴。” 灵兽园、炼丹堂的长老也纷纷附和。 “点到即止,友谊切磋嘛。” “可不是,好久没看小辈们的切磋了啊…” 刘远山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正想推脱两句… 就听那清贵少年道,“好。” 阳平真人心中叹气,这徒弟天资聪颖,平日心高气傲,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跌了份,定是要讨回来,罢了,让他此时受些挫折也于日后修行有益,“那便点到为止…” 泰崇源见那帮老家伙不找点乐子誓不罢休的架势,只得点头。 众人浩浩荡荡的移步演武场。 刘远山直到站在擂台上还是懵的。 眼看对面的少年祭起一柄天青如意,慌忙以剑格挡。 才想起自己刚才冒犯了人家,现在要比试,就该让一让才对。 这想法本是没问题…… 问题是… 众人只见刘远山本能地出剑挡去,震得越清岚后退三步,然后他…… 收了剑! 越清岚使出浑身解数操纵如意临空翻转,刘远山游刃有余的闪避就是不出手…… 这也让的太明显了吧!分明是纯心耍人家玩啊! 越清岚额上已溢出薄汗,刘远山见状顺势跳下擂台,一拱手,自以为表情诚恳的说,“这位师弟道法精妙,在下自愧不如……” 台下哄笑震天。 擂台上少年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传音狠辣,“你给我记好了!今日只耻他日定百倍奉还!” 一场百年的梁子就此结下。 第28章 刘远山番外(二) 那天之后,刘远山和他一帮狗友被罚各自面壁,抄了二十遍《玄天清净经》,明白过来自己做的事实在失礼,出关之后心智成熟不少,以身作则,规束众师弟,乾归峰大弟子总算名至实归。 越清岚回到无相宗,勤勉修炼,门派大比上一举问鼎,无相宗首徒从此扬名。 五年后两人同日筑基。 烟霞派的“春秋会”上再相遇。 说是交流道法,不过是烟霞派给门中众多女弟子谋双修道侣的途径。 刘远山带着一众玄天剑门弟子,沉稳的青年剑修,滴水不漏的待人接物,让人不由赞声君子端方。 无相宗弟子则以越清岚为首,如今他身形完全长成,一身白色长袍绣着暗云纹莹莹生光。举手投足间风流气度更胜从前。 “这位师兄可是第一次来烟霞山?此时离那大会开场也有些时候,秋水飞鸿殿周围比不得云岭壮阔,倒也别有滋味,不如我为师兄引路一同观赏一番?”女修一双秋水明眸,粉面含春。 “…劳烦师妹。”刘远山如今被女修搭话的次数多了,紧张倒不至于,虽然想不通烟霞山有什么可看的,也觉得拒绝是件失礼的事。 此时越清岚正被芷绮妍引着向这边走来,闻声看去只见那郎才女貌,笑语晏晏,好不扎眼。 现在这般知情识趣的风流样子,当年那是诚心故意让自己出丑? “越师弟…上次之事…” 越清岚直直走过去,一个正眼也没给他,“你我一不同宗二不同师,何来师弟一说?昔日之耻,必百倍奉还,我可没忘。” 两大门派不管私下有何嫌隙,表面功夫总是过得去的,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无相宗首徒与玄天剑门大弟子不合。还不合已久。 珈蓝城、瑶仙岛、风雨山…每遇见一次必约战一场。两人一人修剑一人修法,境界相似,但论起战力,还是剑修更胜一筹。刘远山每次手下留情,越清岚都觉得是种侮辱,“刘远山,我早晚有一天会胜过你,亲手杀了你。” 这话一说,就是很多年。 极北雪原,朔风飞雪,千里苍茫。又是狭路相逢。 “刘师兄别来无恙啊。”语气轻佻。 “越师弟。”刘远山一拱手,礼数做的分毫不差。 “呵…”越清岚嗤笑一声,转身走了,声音遥遥传来,“我如今门派任务在身,一月后此间事了,你我此处再战一场。” 一月后雪原灵脉异动,天地灵气狂暴肆虐,巨大的冰石挟毁天灭地之势狠狠砸下来。地动山摇,轰鸣声震耳欲聋,百丈深的冰洞轰然坍塌。 刘远山将越清岚从冰洞里拉出来的时候,被狠狠打开手:“谁用你救!小爷随身带着瞬移符!” 只见刚才还剑势凌厉,挡在身前一路劈山斩石的人,此时竟顺着他的力道向后倒去,猛然摔在皑皑白雪上。 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转眼间就浸红了白色道袍。像是一朵朵炸开的花,妖冶而盛大。 那人却以剑撑地,挣扎着坐起来,惨淡一笑:“抱歉,我还以为…” “剑门很穷么?!你这大弟子很穷么?!连个止血丹都没有?!” 越清岚吼的红了眼,“死了才好!这次死不了!我早晚也杀了你!” 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去。 身后传来咳嗽不断,一声比一声重。 越清岚从此不穿白衣。 暗红、绛紫、海棠、牡丹。怎么繁复怎么来。众人只道他变得风流喜奢,可惜当初清绝少年,如今成了烟火人间贵公子。 三年后紫霄秘境相遇。越清岚已结了丹,看那人被困在四象八卦盘中,笑的眉眼风流,本应是多年郁气一吐而出,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般快意。 后来见刘远山临阵突破,激愤不甘之下险些生出心魔。 秘境碎裂,四象八卦盘遗失。两人再未相见。一隔十年。 这日天朗气清,无相山往来络绎,人人喜笑颜开。 芷绮妍想的很清楚。既然玄天剑门的宴时迁和刘远山都无意,能攀上无相宗这棵大树,也是极有利的局面。 她今日穿的水红色灵绸长裙,银线绣的白凤熠熠生光。更衬的她娇美动人。 反倒是越清岚一反往日,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道袍。云纹都没有。 不似去合籍,倒似来奔丧。 无相宗的众弟子表示很能理解,他们的越师兄风流惯了,如今虽然娶了“修真界第一美人”,也不得不告别万花丛中过的时代,可惜可惜。 眼下合籍大典不到片刻就要开始。 越清岚却被拦住了。 眼前人的白袍显出几分凌乱,疲惫难掩,灵力波动极是厉害。往日深邃如海不起波澜的眼,此时竟有灼人的急切…和他看不懂的强烈情绪。 越清岚从没见过这样的刘远山。很快他回过神来,嘴角挂上一贯的嘲讽笑意, “我可不记得给你发过请函。” “那你记不记得十年前的紫霄秘境?你那四象八卦盘…我有了线索,此事干系重大,还需你与我同去。” 越清岚嗤笑一声:“呵,今日我合籍大典说走就走?有什么消息现在就说。” “你怕了?不敢跟我走?“刘远山一挑眉,从未有过的讥讽语气。 这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不是被夺舍了吧?越清岚狠狠皱起眉头。却见人已御起飞剑,挑衅似的看他一眼。 不远处十丈的高台上,红衣女修看向这边面露担忧。 “越师兄你快过去啊,时辰该到了,宾客都该来了…” “你去说一声,改日再合籍,我得了消息,去寻那四象八卦盘。”越清岚转身就走。 那弟子正要伸手阻拦,见一道流光掠去,人早就没了影。一时欲哭无泪,合籍这种事也是能说改就改的?越师兄你这时候竟能撂下一句话就走,这算逃婚吧?现在只愿师傅能看在四象八卦盘的份上别弄死我…… 越清岚一路跟着刘远山,期间他接到无数张传讯符,最后一狠心戴上掩息璧,让人推衍不到。 一路无话。到了雪原。风雪潇潇,天地苍茫,一如当年。 越清岚四处打量,多年前坍塌的地下冰洞早已看不出痕迹,皑皑白雪上遮掩一切,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沉声问道,“四象八卦盘在这里?” 刘远山摇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物递过去,“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修不好了。” 越清岚心中一惊,接过后仔细查看,久久不语:“……这…竟是毁了?“进而大怒,“你分明就带在身上!何必这般作弄我,让我逃了合籍大典出丑?!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 说到最后,压抑多年的委屈澎湃涌来,一时什么都顾不得,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抖,“是…原本我确是不甘心,想着总有一日定要胜过你,可是呢?我怎么努力就是不如你,我花了一年闭关才结丹,你说结就就结了?!后来我也想通了,就这样吧…反正我是赢不了……可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狠狠抓起眼前人的衣领,眼里是满戾气:“你说啊!” 刘远山依旧平静。深深的注视着眼前人,青年好看的眼眸里混杂着愤怒、不甘、委屈、还似有…不舍,缓缓笑了,“紫霄秘境的古墓,有一条炼心路。会看见心底最深的贪念。” “……我没见过什么炼心路。”越清岚此时已回过神来,恼恨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正想松手,却被握紧了。 手中忽然被塞了一把匕首,寒光闪动,好不骇人。 “你不是一直想杀我么,想了这么多年…我可以成全你…” “呵,你以为我不敢…你做什么?!”近在眼前的人竟笑着持起他的手,将匕首刺入心脉。 利刃刺破皮肉的细微声音,骤然间被放大数倍,震的他不能思考。 “你疯了!”眼睁睁的看着殷红的血愈涌愈多。在白衣上浸出一朵盛大的花。 “我不会让你回去合籍。” 多年前雪原的记忆喷涌而出,影像重叠,他从未觉得有比白衣染红更刺眼的颜色。 “今日你不杀我,以后再别后悔。”一贯的持礼沉稳褪去,目光灼灼含着巨大的压迫。 越清岚的匕首哐铛一声掉在地上。 浓重黑暗的雷云散去,天际幻化出种种程瑞异象,整座忘归峰笼罩在淡淡的洁白光泽中,一道清光倾落而下洒在一人身上,天梯显,男子缓步拾阶而上。身姿出尘,眉目慈悲。 玄天剑门千百弟子聚集在凝神殿前,望着不远处的天际异象,满目狂热崇拜。 一处山巅,两人并肩而立,衣袂随山风翩飞。一人君子端方,一人俊美风流。 “宴师弟飞升了。真是百年一瞬啊...” “之前天劫一月不散,可见他还是有心结。” “白长老没回来,想不到望归峰最后成了忘归一场。”语气带了几分遗憾。 “…你呢?什么时候入大乘?” “不急。”刘远山笑了,眉眼尽是温柔。 等你。 那条炼心路的尽头,是凝神殿前,飞霞漫天,清贵公子眉眼风流,长身玉立。 幸好他及早明白。 九洲十海,千秋万代,不如一世相爱。 第29章 前尘 一阵眩晕过去,脱离位面后过于强大的金手指失效,力量飞快流逝,与之俱来的是熟悉的危机感。神经瞬间紧绷到极致。 “你打算干什么?真要给我招魂不成?!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刺激他入魔?!我要没来你怎么收场?!!”戚不言甩开手,程小白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你当我愿意,原本想温水煮青蛙来着,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这次的企划又白写了。 眼前人一身绛紫色华美长袍气势逼人,惯有的笑意消失不见,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程小白不禁感叹,你这体穿狂魔,依然帅到没朋友啊!!!! 也只是一瞬,戚不言就恢复如常,“先去把你这壳子换掉,再来我这儿谈谈这单业务。” 仿佛刚才的急切逼问,其实毫不关心。一切只是他错觉一场。 死!也!不!换! 虽然现在打不过你!好歹这壳子也和你差不多高!换回来又得脖子疼!!! 只见他默默推门出去,临走之前扫了一眼这间古宅,黄梨木桌案,远山淡水屏风,角落的镂空花架,反常的简单清雅,一边想戚不言你什么时候换的怎么有些眼熟,不过比那巴洛克宫殿正常多了 ,一边向技术部走去。 技术部里遇见李易,刚换了一副柔弱无骨的妖媚壳子,对着成像屏哭的凄凄哀哀。 见他过来,一把拉住扯开嗓子嚎:“小白啊,听说你被指去了修真位面…你是不是得罪经理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啊…我好想你啊!!天天想你啊!!……” 突然被一个妖媚少年像菟丝花一样缠住,程小白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住踹开他的冲动,“…没事,这不回来了么…” 抬起手想给他捋捋毛,看着那张脸怎么都下不去手…… “你不在这些天,王晟连我裤衩都快赢走了!他绝壁加了赌神位面金手指啊!!” 果然早该一脚踹开他! 程小白嘴角一抽,只见乔小灵从操作间走出来,一脸嫌弃的瞥了李易一眼,“换完了快滚,你这副壳子哭起来都是嘤嘤嘤,也不怕把成像屏哭裂了。” 李易直接跳起来,“你以为小爷愿意!这奇葩雇主要看妖孽受对冰山攻!什么*萌点?!!不对,为什我是受?!小爷宁愿去穿无限恐怖!” “你…还是快去吧。”程小白默默摆手。 李易瞪他一眼,扭着无骨的细腰就出去了。 程小白从操作间出来,站在成像屏前上下打量。 这是他原本的身体,在俊男美女如云的穿越公司,实在过于普通。若说唯一有几分耐看的,要数清亮透澈的眼眸。不是招人的桃花,或邪美的凤眸,反而是并不出众的内双,却似一泓清潭,认真看人的时候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可惜他很少认真看人。 乔小灵皱起眉头,一张娃娃脸做这种严肃表情有些喜感:“你怎么失联了?我这边的信号突然一下就断了。去问戚经理,他居然说‘随他去吧’。” 程小白把金属手环递过去,“你帮我看看,这是自然损伤还是人为伤害?” 乔小灵接过去,仔细看了半晌,“如果是人为损伤,这手法太高明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你这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小白看着他的眼,“……我们认识很久了吧。远不止这三年。” 乔小灵一下子怔住。 忽然瞪大眼,指着他直哆嗦:“你!你!!你都想起来了?!” 程小白摇头:“想起了结局而已。我只来问你一句,如果戚不言要动手,你会帮我么?” 乔小灵抿着嘴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 转身出去的瞬间,听见背后响起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会。” 屋里光线晦暗,点了沉水香,飘渺而幽远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溢出来。俊美的男子,姿态随意的倚在云衾锦榻上。兴致正浓的看着半空中的光屏。 程小白扫了一眼,似乎是王晟在《饥饿游戏》那个位面跑业务,被虐的不忍直视。 榻上的人漫不经心的开口,“雇主想看主角生出心魔,这单还算不错,你去休年假吧。” “休多久?” 戚不言端着茶盏吹了口气, “三个月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加。”依旧充满兴趣的看着光屏,“回家歇歇,最近就别出门了。”然后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半句没提凤临清,好似不曾交给他寻人的任务。 程小白默默点头。转过身时眼底一片冰凉。 那个红光诡谲的石室,被抓住手腕的瞬间,耳边的低沉声音轻的好似呢喃,可分明听见那一声,“师弟,回家了。” 刚穿回来时,你眼里的关心有几分是真的?那些脑海中的记忆有几分是真的? 他若回头,就会看见身后原本漫不经心的人,正深深的注视着他,目光幽远,喜怒难辨。 可他没有,所以只听见身后的雕花木门“哐”的一声关上。 戚不言按了按眉心,程小白,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可现在的时机,错的离谱。 不,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离丘刚弄出这可笑的穿越公司,兴冲冲的跑来找自己。 刺眼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又被窗前高大浓密的树影筛出斑驳的光斑。窗外的街边,行人往来熙攘,颜色艳丽,笑容明媚。 午后的咖啡馆冷气汹涌。两个男人坐在临窗的角落,一人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的轻扣桌面。一人正蹙着剑眉,眼底神情愈发急切,可旁人只能看见两人对坐多时,咖啡凉透也相顾无言。 “…我拿到很多位面的使用权和开发权,现在万事俱备…”男人深邃的五官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可他一开口,冰冷的气质顷刻间消失不见,标准的圆滑世故生意人。 散漫的声音打断他,“万事俱备…只欠一笔启动资金,工业革命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结果呢?” 男人急急开口,“启动资金已经有了,还刚接了一笔大单子,做完这单的盈利几乎可以将公司规模扩大十倍…” “呵,还真有钱多人傻的?”戚不言端起面前的玫瑰骨瓷,咖啡顷刻蒸腾起馥郁的香气。 男人面露无奈,“是个位面商人,生意做的天大却没交过男朋友,这次想去仙侠位面,谈一场长达千年,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恩怨浩大的恋爱。” 戚不言嗤笑一声,“谈个恋爱想来千百年?她把这个当饭吃?!” “谁知道有钱人怎么想的。”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给她列了几十种方案,仙凡恋三世轮回给她加到了七世;仙魔虐恋相爱相杀虐的我都要跪了,还有人妖恋,人鬼恋,魔妖恋…折腾到最后总算定下一种……该签单了,她突然说要有个男配深情无悔的来衬托一下......” 戚不言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来找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去演那个男配?你觉得可能么?你自己怎么不去?” 男人嘟囔了一句“我哪有你深情无悔…”,在对面人变脸前急忙说道,“你的力量濒临突破,血脉不稳,该历劫了吧……” 戏谑的表情消失。明明姿势没变,却陡生凌厉逼人的气势,“直说。” “这次招人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血脉中有融合之力的人,还没觉醒。如果让他去几个高等位面,用位面之力刺激一下,必然会觉醒一部分,他的血脉,对你这次历劫大有益处。” 久久沉默。 戚不言闭了闭眼,“我考虑一下。” 电梯开了,走出一个男人。 程小白抬眼望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只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要发生。 只看了一眼,他就怔在原地。 长长的走廊。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缓步走来。步履沉稳,像是有某种美妙的节奏感。一步步从阴影处走向明光,他的五官也渐渐明朗清晰,像是造物主将所有的珍爱都倾注于此,精雕细琢成无可挑剔雕像,但衬上通身气派,五官反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男人就这样走过来,直到近到可以看见他衬衣立领上精细的暗绣。 程小白想的是: 我去!这丫是谁! 看这出场!看这闪瞎狗眼的声光效果!这得多大个的汤姆苏光环! ! 乔小灵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整个这个!!! 简直血槽都帅空了!! 忽然被撞了一下,才听见李易小声的提醒,“小白,新来的经理跟你说话呢...” “你是程小白?”男人笑了,低沉的声音透出愉悦,温情脉脉似是挠在心底的羽毛。 “是我、对,我是!我是程小白。”发觉眼前人没有带光环或金手指的痕迹,程小白突然就卡了,语无伦次得恨不得咬舌头。 “曲经理调走了,今天起我接替他。我叫戚不言。”男人笑意渐深。 “戚、戚经理好。” 昏昏的想着,原来这就是刚遇见戚不言的时候啊...当时自己果然是蠢得离谱啊。不,一直都蠢得离谱。 可为什么那时候靠近戚不言没有危机感呢? 忽然画面一转,刺眼的白光,被冰冷金属死死禁锢的四肢,周围人眼神淡漠的压制,深入骨髓的刺痛……最后那人走进视线,温情的笑意消失不见,向他伸出手,却是剖开了他的胸膛,最后唇形轻动说出的一句话…… 一片黑暗中,程小白骤然睁开眼,痛苦的表情归于平静。 抬手间卧室暖黄的灯光亮起,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倒了杯水。现在才明白这房子不大的好处,要不然一个每每半夜惊醒,还得对着空旷的大屋叹气。 果然又是梦境啊。但刺痛感依旧隐隐传来。 去了修真位面后,即使他不修炼境界也会不断提升,就好像…在不断汲取位面之力。按理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却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这个小人物的身上。多荒谬。 力量的提升伴随着纷至沓来的梦魇与零碎的记忆片段。 不想承认,不想去想,直到遇见凤临清。被毫不留情的一语点破。 明明记忆中他冰冷的眼神清晰到刻骨,明明一经靠近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却仍是不愿相信他是想杀他的人。 相信直觉也不肯相信现实。多愚蠢的做法。不奇怪,要是每次都被自己蠢哭,早该脱水了。 所以呢?戚不言,我换来了凤临清的一样东西,这次若是赌输了,我就将命搭进这局里,你看可好? 第30章 九嶷 连落了三月温润绵长的雨,延绵的九嶷山境笼在一层烟水中,逶迤渺远,看不真切。 今日忽而放晴了,阳光洒进青葱蓊郁的山谷,天地豁然明朗。 满山的精怪都出来舒活筋骨,抖擞精神,一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前日恼人的雨水。抽芽的抽芽,捋毛的捋毛,好不惬意。 忽有一妖抬头望天,“哇——”的一声拔腿就跑,只见天际掠过一道流火,转眼间就如流星坠地般砸下来,大片的古木顷刻被烧得焦黑一片,火光冲天,惊得一众妖怪哇哇乱叫,手忙脚乱的四散奔逃。 唯有一个少年,不疾不徐的走着,仿佛身后混乱仓皇与他无关。蔓延而来的烈火竟不能沾染他白衣一角。 “喂,那个没毛的妖怪,过来搭把手。” 深坑中的人周身燃着汹涌烈火,正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厚重衣饰烧得焦黑看不出模样,满头满脸的尘土狼狈不堪,饶是这样,他仍是颐指气使的伸出手,做了一个等人搀扶的姿势,语气嚣张跋扈, “本太子叫你呢,前面那个没毛的妖怪!” 少年终于回过身来,他这才看清白衣少年一派疏朗清隽,双手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黑白分明的内双看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好像带着不屑和…嫌弃。 敖琰就被这一眼看急了。 想他西海七太子自出生以来就地位超绝,受尽宠爱,谁不上赶着巴结讨好。上头四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可劲护着,看谁不顺眼就抽他丫的!仙宫的琼瑶宴上也不曾见过哪个仙君敢甩他脸色。 还没来的及给这没毛的小妖一点颜色看看,只见少年慢慢走来,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燃尽万物的无根红莲火,就这样被少年一桶水浇灭了。 敖琰一时有些怔愣。 又听少年开口,声音好听的如清泉击石,说出的话却把人气得吐血,“你用了我的水,得给我再提一桶。” 没了烈火的压制,敖琰从地上直接跳起来。 散落的墨发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一袭焦黑破败的红衣,依稀可辨其上精工细绣的蟠龙。面上尘土被清泉洗去,露出他精致艳丽的眉眼,眼尾上挑,美得张扬, “本太子活了三千年,还从没碰过桶。” 少年把桶递过来,“……借你碰一下。” 敖琰接过桶,狠狠摔在地上,“你是谁家的妖怪?!” “我叫戚小白。” 那刁蛮公子皱眉想了一阵,随即嘴角一抽,不情不愿的把木桶扶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代山主的师弟……咳,本太子今日求你一句,别把这事告诉你师兄…” 明明是求人,竟也求的理直气壮。 这态度不是敖琰有意挑衅,而是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求人。六界之内,他要避让的人除过元始天帝,剩下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偏就有这九嶷山代山主。真倒霉。 细细想来,面前这小妖看上去半点法力也没有,竟是那人的师弟…又后知后觉的想起红莲火都近不了他的身,若不是法力高深,就是带着品相极高的防身仙器。如今要是被那代山主知道自己险些引火烧他山,恐怕连家里老头子的面子也不买…… 少年听了没什么反应,“你去给我再提一桶。” “你提水干什么?”他可不信少年的法力调不来一桶水。 少年却像看白痴一样,“做饭。” 敖琰顷刻恢复嚣张面目,轻哼一声,“这有何难?” 随手掐了一个诀,预想中的山腰清泉并没有凌空落下。急忙连掐了三个,木桶依然静静的,连个水花都没泛。 六界之中,谁人不知龙族最擅控水之术,今日这人算是丢大了。 少年冷冷的看着他。敖琰拎起水桶下了山。 眉眼艳丽的刁蛮公子一袭破败红衣,气鼓鼓的提着个木桶往山上走,摇晃的水桶哐的一下砸在地上,清泉溅出来, “这下行了吧,你…别告诉你家师兄这事……” 少年点点头,提起水桶继续往前走。敖琰放心了,又急忙追上去。 “本太子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第一次对人说这种话还真是不习惯。敖琰想,算了,本太子大人有大量,何况这小妖还挺有意思的。 “师兄懒得听这些。” “……”太子气的咬牙切齿说不出话。 时间回到程小白穿越前。 那时的穿越公司,还没有*部。 程小白被李易带着友情出演了几次路人甲、炮灰乙、流氓丙、劫匪丁,成功开启了新世界大门,get新技能无数。 在事业日渐步入正轨时,言情部接了一单大生意。迎来了一位新经理。 大生意涉及一个高等位面,本来是跟程小白这种菜鸟没什么关系。 李易苦口婆心的劝他:“我觉得吧,这是个机会。经理去演男配,他肯带上你去跑个龙套,是对你潜力的肯定啊……” 程小白觉得有道理,虽然他根本没想通在大神如云的公司,自己这种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潜力”在哪里。 但他的想法很简单: “我有我的职业理想”这句台词真是太特么的帅了!小生想试这句很久了!!! 没有到不了的位面!只有不努力的*丝!! 去吧!程小白!世界在等你!! 九嶷山境的枫叶百年一红,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延绵千里的火海,直要将天地烧尽。 日出东方,为九嶷山镀上万丈金辉。 地上的少年长睫轻动,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个男人,和他身后漫天的红叶。 “这里是哪?”少年的眸子清亮纯澈,却透着迷茫和不知所措。 身边的男人一袭华贵紫衣,居高临下的看他,闻言微微蹙眉。片刻后勾唇一笑,直把那红叶的光辉都压去, “九嶷山境。” “你是谁?” “戚不言。” “那我又是谁?” 男人想了片刻,嘴角的弧度带了几分少年看不懂的恶意, “你是…戚小白。” 少年皱眉,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 “我们一个姓…你是我爹?”眼见男人变了脸色,急忙改口,”不,你是我哥哥?” “…我是你师兄,长兄如父,你自然是跟我姓。” 少年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笑了,眼里满是半真半假的温柔,“你修行时出了岔子,丢失了记忆……别担心,万事有我。” 少年坐起身,想了片刻后乖顺的点头。 “怎么回事?” 戚不言语气听不出喜怒,可离丘知道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急忙解释,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可能是他现在太弱,这个位面又太高等力量太强,他体穿承受不了,所以出岔子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摁断了。 只见少年正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周围,清澈的内双眸光闪动,好似清潭泛涟漪。 戚不言想,真是麻烦,不过也意外的…有趣。 新生活就此开始。 那时的程小白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来这里做什么。 只知道他叫戚小白,他有个师兄,叫戚不言。 他们住在九嶷山,师傅成仙去了。偌大的九嶷不可一日无主,师兄又不肯当山主,于是就落了代山主的名头。 他每日的修行就是下山提水,上山做饭,师兄回来的时候给他铺床叠被。 以前是怎么出岔子的,他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五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人类的人。 第31章 物种 百兽草木中有慧根悟性的吸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修行成妖。害人为祸的自有天收,而功德积够,道法有成则可位列仙班。 九嶷山灵气纯净,孕育滋养的精怪也纯良天真。山境延绵千里,奇木良植无数。 而梨树也就这山主院前独一株。春日繁花满头,如云似雾。 夜空晴朗,繁星浩瀚。 程小白正在后院洗碗。一边回味他刚喝鲫鱼汤,滑嫩细白的鲫鱼浸在清亮滚烫的汤汁里,配上红色的枸杞,嫩白的豆腐,吃一口舌头都化了…一道电光照亮他手中的白瓷碗,惊雷轰然炸响在耳畔! 抬头只见方才还晴朗无云的夜空,霎时雷云密布,呼啸的狂风迷了眼,扔下碗就往前院跑。却是迟了,豆大的雨点狠狠砸下来。 屋里的暖黄灯火透过窗纸,勾勒出一人的剪影,风雨飘摇中让人生出几分安心。 跑进屋子前似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天上落下的雷电横劈在那株梨树上,而正飞速抽枝发芽的树木散发着淡淡光晕,隐约显出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姿…… “啊——!!” 戚不言正倚在云衾锦榻上,手持一卷泛黄的游记细读,眼尾迤逦,半开半阖,忽然听见少年的喊声,心头一跳。 只见程小白冲进来,撞翻了屏风,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出惊恐慌张,比往日生动多了。 “师兄——山里有妖怪啊!!” 戚不言放下古书,笑盈盈的看着他,伸开双臂等着少年投入怀中…… 却见程小白直径越过他去,哐当一声开了墙角的雕花木柜,一通翻找,口中念念有词:“幸好我早有准备!是时候干点大事了!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不,除魔卫道……” 然后他拿出了一大把……桃木剑! 戚不言收回手,唇边的笑意僵了:“师弟这是要做什么?” 程小白说的义愤填膺:“除妖啊师兄!你不是还鼓励过我要勤勉修行?!!我等修道中人自当…” 紫衣男子站起身,掸了掸锦袍,“你会收妖?” 少年抱着剑,显出几分迷茫:“我失忆了…不记得怎么收…” 戚不言递给他一把伞,直径出了门。 屋外,雨骤风狂。少年追在男子身后给他撑起伞。 天际劫云愈浓,梨树已被劈的焦黑,风雨中枝叶凋落摇晃,白色的光晕渐渐黯淡下去… 戚不言漫不经心的伸手一指,指尖一道金光闪过,稳稳的罩在梨树上,雷电落在金光外被尽数阻挡,再不能伤它分毫。 程小白完全愣了: 这剧本不对啊! 师兄!!我们不是道士么!!!说好的除妖伏魔呢!!! 诶?!我为什么要说剧本不对,剧本是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面前的男子回过头来,一道刺眼的电光撕裂天际,俊美的面容被映得半明半暗,那双凤眸愈显狭长妖冶,深邃的琥珀色渐沉,竖瞳含着危机压迫,淡漠的不带一丝人类感情,像是一双……兽类的眼睛。 “啊——!!” 仅是一瞬,戚不言就恢复了黑眸含笑的模样,拾起掉在地上的伞为少年撑好,又拭去他鬓角水珠,“师弟怎么了?” “你…你你…”程小白睁大眼睛指着他,内心的吐槽翻江倒海刷屏千里就是说不出话。 这时风雨渐歇,雷云缓缓散去。那株梨花历过劫,焦黑的表皮重新焕发光泽,转眼间洁白盛大的花朵就开了满头。 花枝摇了摇,一道白光之后化成一个白裙散发的女子,俯身便跪,声音弱弱细细的,“多谢大人相助…还请大人赐名。” 戚不言眼里显出几分冷意:“你已有名,何必另取?历劫艰辛皆是你往日咎由自取,如今既已来我九嶷,便莫要再沾染凡尘俗事。” 那梨花妖闻言泪眼婆娑,面色愈加惨白:“……黎白此后与九嶷之外再无干系,多谢大人恩德。” 程小白已经冷静下来。确实没人说过他们是道士。 想起方才指尖闪耀的金光,眼里燃起希冀:“师兄…你可是,神仙?” 戚不言款款一笑,“九嶷山是妖山,山上的自然都是妖怪。” 少年尽是不可置信:“我们都是?!” 看着少年亮起的眼睛黯下去,仍是一副大受打击不能相信的样子,便叹了口气:“是啊,如今做妖不易,需得日夜提防道士杀上山来呢…” 程小白晕晕乎乎的回了屋。 这角色变化…简直神展开啊… 小生做不到啊… 此后每天提水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看林间跳过去个兔子都像道士。 后来梨花妖黎白看不下去了,招了一群妖怪浩浩荡荡的来拜他,口称“大人”。程小白才知道,原来每天在泉边喝水的大兔子是个十一二岁的软白白孩童;午后小憩靠过的高大槐树,是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头,爱说话却总是忘了自己说到哪儿;有过一面之缘的灰毛老鼠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众妖往日见他,觉得这位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皆不敢搭话。可那日程小白一声高喊,山中精怪都觉得他亲切可爱,没几日就混熟了。他也知道了这九嶷乃是世外仙山,山境中的灵脉连动人、仙两界气运,山主更是仙君一般的地位。 师兄诚欺我也! 解决了身份问题,物种很重要。 一日吃晚饭,“师兄,你是什么妖?” 戚不言笑了,程小白瞬间有种不好的直觉,急忙改口, “我是什么妖?” “我猜…应该是某种树木吧。”比如榆木? 此后每逢下雨就跑去和山上众妖一起抽芽,看人家抽的那么轻松,自己咬牙跺脚就是抽不出来。老槐树摇摇头,“大…大人…你血脉高贵,老朽虽看不出…不过确…非我…族类…” 物种明确不了,修行也是大事。 那天程小白舔干净最后一滴鲈鱼汤,“师兄,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既是树木,补充水份方才有益。” 从此每天提一桶水变成了每天提两桶,一桶做饭洗碗,一桶来喝。梨花妖实在看不下去,教了他吐息吸收日月精华。 这样的事情多了,他总结出两个道理。 一.师傅是个没谱的,抛山弃徒自己成仙去了,没的指望。 二.师兄是个没谱的,笑的越好看就越是要骗人,不能相信。 百年之后,他又加上了一条: 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再大也当没看见,尤其是穿红衣服的。 第32章 鱼 汤 “小七,谁欺负你了,三哥替你教训他!” 敖琰看了一眼拿着烈阳巡海叉的敖三,蔫蔫的回了屋。 且说那敖琰在程小白处吃了瘪,回去路上正遇见源河水神和白鹭仙君,二话不说一鞭子甩过去,两人打不过他还跑的慢有苦说不出,不知谁惹了这祖宗。气也出了,按理说就没有然后了,可几日过去敖琰又烦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 没意思,水晶宫的奇珍异宝没意思,人界的庙会烟火没意思,仙宫的酒宴歌舞没意思。 还没九嶷山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妖有意思。 程小白正拎着桶下山,忽听见一声清脆悠扬的长鸣,回荡在山谷间。 一片巨大的阴影迅速落下,倏忽即至眼前。 青鸾神鸟振翅昂首,大张的双翼足有四丈长,青色的浓密羽毛鲜亮闪烁,长长尾羽在空中划出璀璨流光。宽大的背上立着一人,身姿挺拔,墨发高束,大红的衣袍金线绣着应龙出海,头戴琉璃神珠额饰,腰间束着鎏金白玉带。神采扬飞,熠熠生辉。 少年一跃而下,大红的衣袍飞扬而起,仿佛燃烧的九天神火落人间。阳光照耀下,生出不可逼视的光。 敖琰心中得意,本太子这等风姿绝世,放在仙宫都迷倒一片仙姑仙子,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定是看呆了…… 却听白衣少年叹气,“穿的这么红,怪不得易燃易爆……” 敖琰脸黑了,追上去不忿道,“上次那是意外,红莲火这等鬼蜮伎俩,本太子还不放在眼里…….” “你整日都做些什么?” “……” “呆在这山上也不嫌闷?” “……” “本太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师兄往年去仙宫参宴都不带你?” “……” “本太子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没空。” 敖琰大怒:“你有什么忙的?” “提水。” “……我给你提水…你陪我说说话。” 然后敖琰真的去提水了,一边愤愤的想,这不识好歹的小妖,总有一日要来求自己。 此后却往九嶷山跑的愈加勤快,当然还得挑戚不言不在的时候来。 西海七太子的忌惮并不是因为戚不言身份高贵或凶名远播。 相反,戚不言在六界之中名声极好,昔日与九华帝君于北海天心崖,坐而论道三日,被赞为“沅茝沣兰,君子无瑕。” 每每仙宫宴上,身边总围了一群姿容各异的女仙,胆小的含羞带怯的,望着他红晕生颊。倒也有胆大的赠来莲灯或仙帕。 他也不多言,静静的端坐在案前,眼里的笑意清清淡淡,却无端透出骨子里的温情脉脉,最易让人生出地久天长的错觉。 九嶷山山主飞升后,自号无忧仙君,不愿拘在仙宫,随便挂了个闲职游戏人间去了。山主之位按理该传给大弟子,戚不言却称命里无缘,不愿与九嶷结契。无忧仙君也不强求,山境上留了一道神符就没影了。 此时距仙魔大战已过去千年,仙界一片瑞气霞光,安宁祥和。人没事了就要找事,仙人也一样,日日想出各种由头聚宴,今日那个仙君请人卧波桥头看莲花,明天就有女仙排了流仙舞邀众人一聚。 用无忧仙君的话说:“还不如打牌九有意思。” 就算没有骰子牌九,有些宴会还得去。 百年前无忧仙君刚飞升,牌友南极仙翁听说他收了个弟子,非要让他带出来琼玉宴上见一见,美名其曰指点后辈。 须发皆白的老头一捋胡子,笑眯眯道,“你这弟子生的这般风流气度,不知真身是何方妖怪,不如显出来让老朽开开眼。” 无忧仙君放下酒盏忙摆手推辞“使不得”,身后端坐的俊美男子但笑不语。 此事最终被来打圆场的彦合仙君岔开。过了几日,几乎没人记得。 那天南极殿里传出一声哀嚎,声震九重天:“老朽的花——老朽的鱼——” 南极仙翁爱花如命,南极殿后的一院的花草皆是金贵奇珍,尤其是那几株白纹玉墨兰,冷不得热不得,需得罩上七彩琉璃罩,日日以仙气滋养。 整个院中禁制暗合三十六天罡,牵一发而动全身。敖琰幼时见那墨兰剔透精致,前脚还没进院,直接被九天神雷劈了个外焦里嫩。眼前一花,瞬时南极殿里的守卫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却只剩满园破败萧索,有人不动声色的破开禁制,又全身而退。 更为可怕的是,殿里养的三尾红纹凤凰鲤,最是血脉珍稀凋敝又生长缓慢,时至今日六界之中只剩这最后三尾。好容易被南极仙翁养到了六寸长,平日别人多看一眼都要急。 如今守殿的一众侍童护卫,连它们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都说不清。 竟真出了这种事?!仙界大为震动,三位帝君派出三万仙兵将九宫七十二殿一通排查,一丝蛛丝马迹也没寻到,最后只得推给魔界,不了了之。 从此倦怠多时的仙兵仙将又开始日日操练,仙界上下修行风气一片大好。 旁人不知道,敖琰那夜想起了南极殿的墨兰,一边腹诽南极仙翁小气,一边去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回去的刹那,忽见夜色璀璨中闪过一道紫色流光,定睛看去再无半点痕迹,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又想起那人一派风流清隽。敖琰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极大阴影。 石锅里汤汁滚滚,滋滋作响。鲤鱼配上翠绿的葱花,白嫩的豆腐,鲜红的枸杞,浓郁的香气满溢出来。 盛出一碗,筷子挑出那根仅有的主刺,一口下去,汤汁滚烫鲜香,肉质细腻滑嫩,入口既化,回味无穷。又好似化成温润的暖流滋养着四肢百骸...... 程小白喝汤喝的呲溜呲溜,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放下碗,还觉得意犹未尽, “师兄,今天这鱼什么品种?!” 比起他穷凶极恶的吃相,戚不言虽吃的随意,却自生文雅潇洒,此时放下筷子,浅浅一笑, “山间落星湖的鱼罢了,师弟改日抓来做给我吃?” 后来连续半月,程小白把落星湖翻了个底朝天,连片红鳞都没见过。黎白只得委婉的劝他,许是落星湖的红鲤都成了精。程小白含恨而去。 那红鲤的美妙滋味,直到一百多年后,程小白也没忘。 敖琰提了几个月的水,也和程小白混熟了。知道这少年虽看着面无表情,却并非性格冷清。 一日来时闻到一阵鲜香,带着特有的清甜。寻着香味找上山,却被院门口的结界弹开。只见程小白端着锅走出来,锅里翻滚着鲜亮的汤汁,香气四溢。 敖琰不知从哪摸出一副碗筷,眼巴巴的等着吃饭…… 程小白看了他一眼,在地上铺了一张软云织锦长毯,坐下盛了满满一碗…然后自顾自吃了起来。 隔着不到一步的院门结界,门里是活色生香。 门外龙七太子跳脚大骂,“戚小白!你还有没有人,妖性?!” 后来是威胁:“信不信我投海自尽?!” 最后是哀求,“本太子这几月连日打水,神形憔悴,日渐消瘦……” 敖琰饿的说不出话了,程小白也吃完了。施施然的端着锅走出来。 “真香。”敖琰从小吃过玉盘珍馐无数,此时却觉得比不上面前这锅鱼汤的万分之一。 “你怎么还会做饭?”敖琰喝干净最后一滴汤。手艺还这么好?现在的妖都喜欢学做人? “师兄教的。” 敖琰的碗一下子掉在地上。 百年前,程小白在古宅中自行摸索。前厅,书房,茶室,卧房,后院…最后他敲开戚不言的门:“师兄,厨房在哪?” 当时他满心都是没有吃的,自己要被饿死的恐慌,自然没看到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和…好笑。 少年面无表情,清澈的眼却透出紧张与希冀。戚不言放下书,“师弟在此稍后片刻。” 程小白一直等到以为他师兄伐木造厨房去了,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却看见后院的一角,极为偏僻的开出一个小门,走进去一片宽阔明亮。灶台厨具食材布置整齐,一应俱全。 紫袍男子挽起宽大衣袖,持书的手晳白修长,此时持起薄刃,利落精细的刀工,切下葱白丝丝分明,俊美眉目间尽是认真专注。 神仙一般的风姿褪去,倒莫名生出几分温柔可靠。 ...师兄做个饭也这么好看啊。 从此他就跟着师兄学做饭,切什么都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引火符一点就手忙脚乱不知烧了多少次厨房,一度陷入自我厌弃“论失忆是否影响智商”。这时戚不言就走进来,有条不紊的收拾好残局。 他就默默的去准备碗筷,坐等吃饭。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道士,也曾问过,”师兄,以前也是这样?…我们不用修行?” 戚不言讲了一堆‘若是心中有道,一言一行,吃饭喝水皆是勤勉修行’的道理,程小白觉得……还真是挺有道理。 后来角色转换太快,道士成了妖怪,偌大的九嶷也热闹起来,各色小妖在路上与他招呼玩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师兄往日许多言行解答,都是作弄自己。明明根本不用吃饭,明明变出顿饭,对他来说简单的连掐诀都不用,却偏要先弄出厨房、食材辅料等等。 却默契的没有提起,程小白依旧每天提水,师兄师弟一起吃饭。 百年的漫长岁月,不觉间弹指而逝。 陪伴变成习惯。 后来等他把鱼汤煮的鲜嫩生香,单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师兄却常常不回来了。 开始是几月,后来是长年,上次见到师兄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五年前?或许更久…… 敖琰心满意足的喝完汤,愈发觉得这九嶷山看着可爱。要是没那山主更好了。 趁着戚不言近些年来不回山,龙七太子只差卷铺盖住下了。 不知怎么西海龙王最后知道这事,一掌拍碎了流霞水晶案,吹胡子瞪眼的指着敖琰, “逆子!你何等身份?!竟整日同那九嶷山的妖怪一处厮混?!传出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敖琰一个没忍住,低头嘟囔了句,“……我在那儿天天提桶。” 然后被镇在西海沙底的定海石下,关了足足三十年。 放出来的时候还被程小白嗤笑,“幸亏你是龙。” “为什么?” “乌龟都长毛了。” 敖琰很有骨气的转身就走,半柱香后骨气用完了又转回来。 “这九嶷山冷冷清清有什么可守着?眼下正赶上耀华国皇城上元灯会,本太子带你去见识见识烟火人间……” 程小白看了一眼院中静静开花的黎白,嘴角一抽,妖怪都被你吓的不敢出来,当然冷清。 第33章 灯会 灯火辉煌夜如昼,宝马雕车笙歌楼。 熙攘人潮的欢声笑闹,沿街摊贩的吆喝招揽,琳琅栉比的高楼上传来的琵琶与歌声,所有的喧嚣合在一起声声入耳。 长街上衣着艳丽的年轻小姐公子们带着面具,提着花灯或摇着折扇,面具之下露出含笑或盼顾的眼。街心猜灯谜的高台传出阵阵欢呼,临江的歌楼上灯笼高挂丝竹声声,江上画舫雕梁画柱舞衣翩翩。 上元灯会,多的是姻缘相逢,得偿所愿。 敖琰撇嘴,“你再吃下去,就真赶不上明月楼的小曲儿开场了……” 程小白吃完第四碗鸡汤馄饨站起身,一旁的摊主接过碎银子笑的合不拢嘴:“公子慢走——” 锦衣华服的公子折扇轻摇,暗红的衣摆绣着金线云纹,葳蕤生光,虽戴着狰狞可怖的青铜厉鬼面具,却露出漂亮的眼。一路走来引得不少女子与他擦肩相撞。 他身侧的人素衣墨发,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诡异白色面具,配上不含情绪的眼眸,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敖琰侧身避过一个撞上来的粉衣女子,手中却被塞了一方丝帕,那女子取下面具,回眸一笑露出一张被脂粉糊满的脸,吓得他险些摔了扇子。 就听身边人淡淡的说道,“往日你总说自己如何风流潇洒,引得无数仙子女妖为你倾倒,我原以为你是胡诌,现在看来是错怪你了……” 敖琰气结:“戚小白!…你!你!……”忽而轻哼一声,扯着人挤到一处花灯摊前,低声说道“…呵,刚才你买蜂蜜凉糕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一丝仙气的窥探,一路远远跟着我们走到这儿,定是哪个下界游玩的美貌女仙,被本太子的风姿引来,我敢与你赌,输了我就…” 程小白觑他一眼,“投海自尽是吧…” 敖琰自顾自的念了句“美人当配娇花”。挑了一盏重重叠叠的精致莲灯,花心一截红烛垂泪,为纸莲染上妩媚颜色。又整了整衣襟,摇着折扇,回过头去。 花灯还没递出去就落在了地上,跋扈的声音满是恼怒,“怎么是你?!” 程小白跟着转身,只见三步远处立着一亭亭女子,提着一盏明黄的鱼龙灯。面容素净,青丝半挽,一身藕荷色襦裙绣工精致,正笑意浅浅的看过来,语调优美的像是念诵诗文,“我还当是谁哪位仙友,原来是个皮糙肉厚的主儿……今日此处火光太盛,也不怕引着了你那身风骚的玉蚕织锦。” 说罢打量一番眼前人狰狞的面具:“不过你如今这副面目,倒比以往英俊周正多了。” 明明说的是刻薄的话,端庄静雅的气质却分毫不减。程小白顺着女子提灯的手,看见白皙皓腕上一枚小小的印记,莲花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 心中暗笑,原来这就是那个被敖琰骂过千百遍的“手段恶毒只会放火,害他跌在九嶷山”“粗鄙无礼根本不是女人的山野村妇”。 敖琰胸中怒火噌噌往上窜,“凤淑沅!!上次分明你使诈!” 女子也不开口争辩,浅浅一笑,目光带着无声的嘲讽,转身就走。身姿灵动,几步之间已在人潮中失了踪迹。 众目睽睽之下敖琰也不好腾云,拨开人群追过去,“给我站住!” 程小白想,这人即使骂起人来也衬得上一个“淑”字,比敖琰不知强多少。 一回头,却怔在原地。 只见不远处一间卖珠钗发饰的店铺,走出一云鬓高鬟的白裙女子,乌发上的洒金步摇随着婀娜纤弱的身姿轻轻晃动。 与她同行的是一绛紫华服的男子。背影欣长,墨发倾落,尽显风流俊逸。 如果你百年来看着同一个人,那别说是背影,就是一根头发也认得出来。 师兄。 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至少看一眼师兄的正脸。这些年可有不同。 最后却只是看着那人,被人潮淹没,消失在灯火重叠的长街尽头。 头顶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身边欢呼如海。 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程小白转身买了块竹签串的糯米镜糕,香糯甜软,配上酥脆的果仁,清甜的桂花蜂蜜,妙不可言。边吃边随着人潮流动,漫无目的游走。路过一个算命摊时,袖子却被拉住了。 那老道瘦骨嶙峋,白须飘飘,如果忽略他道袍上溅落的油点,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一旁竹竿上挂着破旧的白幡,歪歪扭扭的写着“取名字,问吉凶,卜姻缘,百年字号,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这位公子且留步,我见公子骨骼清奇,龙姿凤章…” 程小白接道,“文曲星下凡定非池中物…” 老道惊奇:“你怎么知道?” “刚才过去的那个人你也这么说,我听见了…” 那老道哽了一下,摸摸鼻子,“还没说完,今日你命中必有大事啊……” 刚偶遇了多年不见的师兄,他还没看见我,这算不算大事? 程小白吃完镜糕摇摇头,“除去生死,人生在世哪件不是小事?” 说完转身便走,没看见老道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迈出一步便动弹不得,瞬间冷汗涔涔而下。他身上带着戚不言的一道神符,百年来护他万法不沾身,今日遇见的这人究竟有多强…… 只见老道施施然的走上前来,周身人来人往却好似没看见此处一般。 程小白内心的吐槽弹幕刷的屏都裂了。 我去!师兄我好怕怕啊! 人家是道士!我们是妖怪!妖怪就该低调点啊!脑抽啊没事下什么山! 可他依旧眼神冷漠,面无表情。 老道上下打量他,“你就是戚小白?” 我再去!这个不是来除妖,是来寻仇的啊师兄! 衡量了一下说不是会不会被放生的可能性… 淡淡的点头:“我是。” 老道笑了:“甚好。” 好你妹夫!! “九嶷近来如何?那株梨花精化形了没?” “黎白历过雷劫化了形,山中一切都好。” 顺口答完一阵恍惚,这展开不对啊!动手之前先叙旧?! 死也要死明白啊,主角拖延时间不是都这么干的么,“你是何人?” 老道捋捋胡子:“贫道自号无忧。” 我去!别说这个无忧就是那个我从未见过,传说中潇洒风流…… “算起来,你还要称我一声师尊。” 让我缓一会…… 半响之后他从善如流的喊道:“师尊…” 老道笑的眯了眼,似乎这徒弟让他极为满意,“好,好,好,师尊送你一件礼物。” 说罢持起他的手,在掌心细细画着符文,所至之处红光流动,形成一个九星环绕的繁复图样… 程小白本以为是护身符一样的神符印记,暗想这便宜师傅总算还发了点年终红利,可他很快发现不对。 巨大的力量从掌心飞速涌入,一路沿着经脉肆虐而上,气海中被激扬起惊涛骇浪,不受控制的冲刷每一寸骨骼血肉。他想让老道停下,却发不出声,轻轻划过的指尖好似利刃割开掌心,红光符文开始转动… 他看见了九嶷山。漫山红遍的九嶷,烟雨迷蒙的九嶷,绿意盎然的九嶷… 他提着水桶从山间走过。走过熟悉的林间山路,走过许多不曾去过的山洞峰谷,走过春时冰雪初融潺潺而过小溪,走过夏夜波光粼粼,盈满星辉的落星湖,走过秋雨连绵落木萧萧,走过冬日琼枝玉树,冰挂满林的山谷。 暴动的力量渐渐平复,化成清流沿着经脉缓缓流过。 每一株树木的枯荣,每一只鸟兽的生死,都与他心意相通。 他睁开眼,眼里是整座延绵的九嶷,雾霭浮动。 掌心的红光黯淡下去,凝成一个微不可见的九星印记。 老道笑的畅快,“契约成了。” 程小白发现自己已行动自如,抬起手仔细看了看掌心,“为什么是我?” 老道一派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程小白掏出一锭银子压在桌上。 老道立刻揣进怀里,“这不是没办法了么,你师兄…他不愿意啊。” 程小白嘴角一抽,看,道士装多了,难免养出职业病。 “你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 难道不该教育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该表决心写保证,发誓赌咒今生以命守护九嶷,山在人在山亡…啊呸! 老道看着他莫名其妙:“问你做什么,这不是已经成了么?” 程小白彻底无奈:“你认识我么?” “现在认识了。” “你就这么把九嶷山境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 老道有几分委屈:“我师父交给我的时候,连我名字都念不对……” 临走前看了一眼竹竿上的白幡:幸好没写“九嶷出品,必属精品”。 果然不该对师父抱有期望。 走了几步遇见敖琰,已卸了面具,正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看见他立刻跑过来,扯着袖子质问,“你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半个时辰!” 程小白回头望,哪有算命摊的影子。 敖琰见他不答,还四顾张望,便凑近两步,扯起袖子顺势把人往身前拉。 程小白正想推开他的狗头,刚抬起手,就见敖琰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的后退三步,面色惨白的瞪大眼睛,满脸惊恐。 不是吧?!刚才结契就这么diao,莫非已触动隐藏关卡开启主角模式金光普照了? 正想着却骤然僵住,身后的高大阴影将他完全笼在其中,近在咫尺是无比熟悉的温度。 低沉惑人的声音在耳畔轻轻撩动:“灯火烟花,把臂同游,师弟好兴致。” 第34章 相遇 人潮灯影间,红衣少年姿态嚣张跋扈,像是要将人扯着衣袖拥入怀中一般,而那白衣少年回过头,面具下露出一双清澈却淡漠的眼。 戚不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搭在腕上的手,亲昵无间的气氛,少年眼中映出的另一个人…心里有一根弦骤然断了,似乎只是一个瞬息,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做出行动… 动了手方才认出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以任性妄为闻名的西海七太子,如何来勾搭上他家不谙世事的小职员?还将人拐下山来? 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这情绪久违到陌生,说出的话更是让自己都惊讶,“灯火烟花,把臂同游,师弟好兴致。不知如今要往何处去?” 却见被自己虚拢在怀中的少年,微微一僵。 戚不言心中怒意更胜,呵,本事见长啊,这是嫌自己扰了他们的好事? 程小白听见耳边撩动的熟悉声音,就卡了。 师兄!你不是正有如花美眷伴身旁,似水流年走四方去了么?! 等下,这气氛不对,不该是兄弟相逢深情叙旧的戏码么?!怎么演的像夫妻恩怨当街捉奸?! 看了一眼强装镇定想要走过来的敖琰,正想说些什么让他先跟自己玩去… 突然间衣领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耳畔风声乍起,原是被人拎着后领腾云而去。 这情景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又逢九嶷枫叶百年一红,一夜间如千里火海,师兄带他看景。就是这样被拎着衣领。 骤然腾空,吓得他手脚并用攀住眼前人,几乎将人腰带扯下来。 就听一声带着冷意的“放手。” 程小白看了一眼脚下翻涌的云层,隐隐可见的巍峨山脉,勒的更紧,咬牙道:“不放!” 只见戚不言无奈的笑笑,眼里尽是宠溺温柔:“师弟,我已施了法,定不会跌下去。” 程小白信了…然后真的掉了下去。 老槐树抽出枝条接住了他。 想起来似乎是昨天才发生,却已真实的过了很久。 敖琰见戚不言带着人瞬息凌空而去,只觉周身压迫到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转起来,不由舒了一口气,心底的寒意方缓缓褪去。刚才戚不言只是震开自己,可他分明看见了那人眼里一闪即逝的...杀意。果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戚小白那家伙竟然会有这样的师兄。 后领被松开时仍有几分眩晕,脚下是明黄的琉璃瓦,张扬华丽的飞檐挂着一串大红灯笼。 是一处高楼的屋顶。视野开阔,近在头顶的璀璨烟花,脚下灯火辉煌,人潮熙攘的长街,远处金光粼粼,画舫游船的淮水… 程小白恍然大悟,内心激动恨不得高呼,原来这就是城中最高的建筑,敖琰口中的天下第一的歌楼——明月楼。 不待他神采扬飞,登高愿望人世繁华,就听耳边一句冷冷的:“方才那人,是师弟的朋友?” 熟悉的声音,却似压抑着沉沉怒意,惊得他抬头看去… 程小白从未见过这样的戚不言。 表面那层温柔俊雅褪去,眸色深沉似郁结着浓浓阴云。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似乎只要答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 师兄这样…好可怕。 却意外的让人觉得…真实。 然而仅是一瞬,戚不言眼中又换上了清淡的笑意。 凝固的空气重新流转,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温情脉脉的师兄。 却见眼前人上前几步微微俯下身,骤然拉近的距离让他不由屏住呼吸。 分别五年的人,近在咫尺,眉目如画。身后的夜幕中有大朵烟花炸开,绚烂后簌簌而落。在星光灯彩的照耀下,那人的面目光彩更胜,美的好似一个隔世经年的梦。 程小白恍恍惚惚的想着,看来师兄这些年,真的过的很好啊。 眼前人向他伸出手,光滑的指腹轻轻拂过脸颊,面具被摘去。 距离似是更近了,近到看见那人眼中溺死人的温柔,和自己怔愣的倒影。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沉水香,清淡熟悉的香味却莫名变得旖旎醉人。 耳边的声音带了几分狎昵:“师弟,许久不见……你胖了。” 程小白一下就醒了。 胖?!!!胖怎么你了?!!! 占你的床了?!!抢你的被子了?!! 胖子脸大?!!脸大用你洗面奶了!! 胖子冬暖夏凉!抗旱抗冻抗倒伏你造吗!!! 我一口气咆哮这么多句不带喘就是因为肺活量大中气十足你造吗?!! 程小白还深深陷在“原来在师兄眼中长成了个胖子”的自我厌弃,表情呆滞又纠结。 戚不言已直起身,退后一步,静静的注视着他。眸光闪动,嘴角微勾,却不是以往浮于表面的温柔假笑。 如果说以前,程小白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业务员,被他定义为漫长的生命中难得遇见的有趣小东西。 总想把面无表情的少年,染上生动的情绪。 想着等以后穿回去了,把人留在身边继续逗弄取乐就很好。不过是天劫,又不是没历过。融合血脉这等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要也罢。 可今日再见,戚不言就看清楚了。 这几年常会想起往日种种,然后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想给自己帮忙却炸了厨房的程小白,拿着木剑就要冲出去除妖的程小白,煮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还脸上写着求表扬的程小白。在他掌心画下护身神符时高兴的眉眼弯弯的程小白。吃饭时努力慢条斯理最后总是狼吞虎咽的程小白…… 后来即使少年没有表情,他也能从清澈的眼中辨出各种鲜活情绪,或委屈或纠结或自得。 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有一瞬间的失去理智,怒意澎湃。陌生的情绪翻涌而出闪过杀人的念头。 多久不曾有过这样不受控制的动怒?久到自己也不记得了。 摘下面具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发现,原来百年的陪伴,早就变成了习惯。 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特殊的存在。 眯起眼细细打量,似乎真的胖了呢,看来这些年自己不在身边,他过的很好,还有了新的朋友...眼前的这个程小白,已经不是初来时懵懂无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人了。 心中烦躁愈烈,正要把人拎回九嶷,就见少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声音带了小心翼翼的期许, “师兄,我们回家吧。” 顷刻浓云散去,笑意如故,“好。” 歌楼里琵琶相合,隐隐传来的歌声,飘渺婉转,“三世情缘尘归土,物是人非身何处……缘起缘灭誓不负,此去经年,成陌路……” 第35章 牡丹 九嶷山。 那日回来后,依旧是每天程小白提水洗碗,戚不言做饭看书。晚饭后一起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看夕阳,黎白泡好一壶茉莉花送过来。 暮色四合,远山的轮廓渐模糊,天光一点点暗下来,将摇椅上人影拉长…… 程小白腹诽,这节奏,怎么都有点安度晚年的意思。 他把手拿给戚不言看。那人的指尖沿着他掌心错综的纹路划过,红光流转,繁复的九星符文隐隐闪动。 戚不言眉梢轻挑,“师弟竟与九嶷结了契,会用这契约么?” 程小白斟酌道“……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很强…但也只是能感知。” 他这次回来后,才知道山中有很多戚不言下的禁制,就比如山腰那泉水,不能以法术操纵,也难怪敖琰第一次就栽了。但现在这些禁制却奈何不了他,甚至有种感觉,只要心念一动,整座九嶷蕴藏的能量都可以为他所用。 却也只是感觉,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戚不言不甚在意的笑笑,“那就够了。”现在的程小白血脉只觉醒了很小一部分,不能将这种力量化为己身,贸然使用很危险,随他能吸收多少算多少。等他们该回去了,自己再教他把这契约转给黎白便是。 程小白听了又腹诽:怪不得师兄你当初放着不要!感情这“山主”就是听着炫酷,连个寨主都不如,人家手里还有小弟专职打劫呢! 戚不言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院中的梨树抬抬手,“且去将九嶷山开了灵智的妖都唤来院外。” 黎白化作一道白光转瞬消失不见。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院外响动窸窣接着沸反盈天,叽叽喳喳呜呜嘎嘎的混着各种声音。程小白甚至能感觉到地在震动。就听黎白那轻灵的女声叱道“安静!”院外方才静了下来。 “师弟,出去吧。” 程小白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一个人?” “你如今已是山主,自是要独当一面。” 程小白捧起手抓狂:怎么让这玩意儿亮起来!!! 抽着嘴角走出去,院门口聚了浩浩荡荡一大帮妖怪,物种各异千姿百态,有的化了形,有的没化形,还有的…化了一半。上次见的红眼白毛肥兔子,已经长成了软软糯糯的…小胖子。见他出来,所有妖都直直的看着他。 面上平静的举起掌心,狠命运气,心里咆哮着亮啊亮!紧张的另一只手攥的死紧。程小白感觉这几秒分外漫长,终于,在万妖瞩目中…红光亮了,接着愈来愈烈,投照在空中形成一个流转的九星符文... 呆愣中的众妖一阵欢呼后齐齐下拜,高呼“山主大人!”一声声远远传去,回荡在辽阔的山谷间。 程小白一下就爽了:diao不diao ?!diao!!24K纯diao!! 手下木有山匪可有山妖啊!好大一群啊!!! 此后隔三差五就在山里转转,听听小妖们喊自己“山主山主”,一副大王喊我来巡山,不,我就是大王的人生赢家样儿。 日子如白水一般平淡宁静,却淡而有味,就像这些年不曾分别。 今日却注定不同。一位客人来到九嶷。 清风拂过他鬓边的墨发,晨露沾湿他玄色的衣摆,高冠端正,束发整齐,交叠的领口严谨而一丝不苟,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像是深不可见的幽潭。 他走到山下时,屋里的戚不言对程小白说:“昨日初雨采了牡丹,我又去寻了些牛酥,上次的炸牡丹不错,师弟可愿一试?” 程小白正在屋里玩那把木剑,听见炸牡丹,眼睛立刻亮了,就见戚不言笑起来,“那这次便劳烦师弟,想来也该学会了。” 客人走进前院时,程小白苦着脸滚去厨房。 捧起那朵带着雨露的嫣红牡丹,心里一片平静。他能感觉到有人来到九嶷,师兄也一定知道。师兄不想让他听的,不听就是。 客人推门进屋,茶案前已摆了两杯香气袅袅的热茶,随意靠在梨木太师椅的男子放下手中的书。 客人也不客气,直径坐下:“戚不言,离丘说联系不上你,让我过来看看。他说按剧情设计…”说道这里略微一顿,话锋一转,“让他自己跟你说罢…” 开了定位仪通讯,那边荡漾的语气立刻传出来,“阿言,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我也想你啊…你最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 戚不言淡淡道,“说重点。” 声音噎了一下,鼓足勇气说,“按照剧情设计,你该去救雇主了…” 凤临清心中抑郁,自己跟这人本来就不熟,也不想熟。这人笑起来一派清隽,眼底藏的东西却让他不舒服。这次离丘抽不开身,让自己过来一趟,看看是否情况有变。 戚不言轻啜一口杯中茶,“还剩多少?” 声音兴奋起来,“只剩最后三场!你去幽冥地域救出雇主,陪她去迷梦花海,对,就是七彩发光的那种,开解她安慰她告诉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天使,不,女仙,最好加上几句磨人的小妖精...雇主可能会求你来救我,你到时候再上仙宫设法偷出九转回魂灯,被拒绝心意后悲伤欲绝之下领悟爱是放手,从此远走天涯,然后你的戏份结束就能回去了…” 戚不言耐着性子听完,蹙眉道:“麻烦。” 那边人立刻换了可怜兮兮的声音:“别啊!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三百年就能彻底完工了,等这单完了,我们公司…” “不是我们,是你我。我没那闲功夫,救了她就直接去仙宫强抢九转回魂灯,被天雷劈死正好脱身。” 离丘一惊,委屈道:“不是吧!偷工减料成这样我怕雇主投诉啊,就算你急着要取那个小白的血脉,在这个位面不也能做么?有必要非得回去?” 凤临清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早就猜到离丘当初让他把人招进来一定有所图,却没想到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这本不关自己什么事,可这几年程小白这个呆傻,倒也算与他有几分交情…却还不至于让自己插手这件事。 戚不言眼神一暗,随即轻笑一声。 离丘立刻投降:“好好好,就照你说的办,求别笑。” 鲜滑洁白的牛乳被漂起奶皮做成牛酥,澄黄的鸡蛋打在面粉里添水和开,嫣红的牡丹被包进牛酥和加了鸡蛋的面糊中,清油烧的腾起烟,“滋啦”一声入锅的瞬间腾起扑鼻清香。 程小白动作利落的一翻铲,牡丹出了锅,盛在盘中花形完整而瓣瓣分明,再淋上晶莹的糖稀,更显得娇艳欲滴,咽下口水,果然是烹饪奇才,尽得师兄真传。 “那就这样吧…找乔小灵给你换个数据壳子,当时候不等天雷劈下来,你魂穿回去就行了,总比你用障眼法来的方便…” 戚不言淡淡的应了一声。 凤临清见离丘也不再说话,摁断了通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程小白那家伙怎么样了?” 戚不言也打量着他,微微眯眼,就是这个人以往在公司经常逗弄他家的人?却漫不经心的开口, “穿越时出了岔子,在这个位面暂时失去记忆…”说道这里突然停住。 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白衣少年推门而入,迫不及待的喊道,“师兄——”他手上端着一个白瓷碟子,看到屋内对坐的两人有些怔愣,“这位是…” 戚不言起身接过少年的碟子,无比自然的把人拉进来,凑在耳边轻声问道:“你看看,可还认得他…” 凤临清心下讶异,怎么这两人看起来这般亲昵?戚不言到底想干什么? 程小白看了半天,只得摇头,“不认识。” 虽然看起来有些眼熟,而且只觉告诉他,这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严谨端正,但他现在不愿多说,因为…… 多了一个人啊!!要把牡丹分出去了!!! 辛苦做了这么久!就要分给不知道是几千几百年没见过的路人甲了啊!!!! 戚不言听见心情大好,把碟子放在桌案上。凤临清只觉隐隐清香扑鼻,就见那牡丹莹白中透着嫣红,晶莹剔透……程小白纠结的看了他一眼,凤临清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有话要说,起身对戚不言道,“可让我与他说几句话?” 戚不言眼中泛起笑意,微微颔首,“就几句。” 程小白却看见那眼底一闪而逝的暗芒。 师兄!看你笑成这样,这人绝壁跟你苦大仇深不共戴天! 回头不甘的看了一眼炸牡丹,默默跟上那人。 出了院门那人才停下,望着远山的轮廓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 “戚小白啊!” “...这...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 就见本来一派端正严肃的人嘴角一抽,周身气场顷刻变了,“小白白啊,你还真是傻…” “你认识得我?” 凤临清痛心疾首的点头,“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嘞…这才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啊…” 程小白看着眼前人三十不到的脸,“等下,你,你…” “我是你二大爷啊小白!”说罢真挚动情的讲起当初如何家境辛苦,这些年来做妖不易,后来送他来九嶷山拜师学艺,他小的时候与自己感情如何亲厚,总是亲切的叫他大爷… 程小白被巨大的信息量卡的一愣一愣的,喃喃自语道,“大…大爷。” “再叫一声。” “大爷…” “好了我爽了。” 凤临清转身下了山。 侧身避过山上砸来的石块,凤临清心中暗笑,许久不逗,还是这么好玩。看戚不言的态度,虽不知抱的什么心思,却似是无意对他不利…… 程小白扔完石头仍不解气,整个九嶷山都是爷的!!信不信爷分分钟就能想出三百六十五种方法能让你滚下去…忽然转头往院里奔,爷的炸牡丹!!! 是夜。九嶷山。 天地辽阔,悬崖陡立,山风灌进衣袖,似要把人吹得飞起来。 浩瀚的繁星今夜格外璀璨,从这高耸的崖顶看去,星河似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而脚下,便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程小白不由后退两步。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温暖的触感在微凉的山风中变得莫名灼人,转头看去,那人目光深远的注视着夜空,周身沐在银白的星辉之中,肆意翻飞的衣袖与如瀑墨发都镀上了一层淡淡星光...程小白一时有些恍惚,要是妖怪都像师兄这般,做神仙确实没什么前途... 骤然被惊醒,“我要出去一趟。” 程小白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以前师兄出门从不与他说,这次是...告别?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生出几分酸涩,“...那还回来么?” 戚不言把他神态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九天之上的星辰落在他眼中,光华耀世,“当然。” 然后就带你一起回去。找离丘把你要过来,一直留在身边。 程小白看着那满是温情的眼,眼里清浅的笑意,让人生出地久天长的错觉,轻轻点头,“好。” 师兄你骗过我很多次,每次都是笑的越好看骗的越离谱。 但这次我愿意相信你。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安度晚年。 第36章 不归 这天程小白刚吃完清蒸鲈鱼,心满意足的揉着肚子。就听见院外有人一声声叫魂似的喊他, “本太子来了!戚小白,戚小白——” 程小白走出去,敖琰见他这次没有端锅,失望痛心的直跳脚,“我明明是掐着饭点儿来的啊…” 程小白在心里默默吐槽: 同样是吃货!我好歹会做!!你会什么!!! 敖琰从头到脚打量他,“诶?怎么感觉你又厉害不少?” 不是吧!这货每天光吃饭喝茶也能涨修为?!! 程小白嘴角一抽:“你把我夸成大罗金仙也没有鱼吃。” 不过最近几年,似乎确实和九嶷契约融合的更好了…… 天朗气清,微风拂过湖面吹起细密的波纹,阳光下犹如碎金闪烁。落星湖边置着一张矮几,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席地而坐,小碟里的点心飞速减少,敖琰吃的脸圆鼓鼓,口齿不清的说道,“你这做点心的手艺也是你师兄教的?” 程小白点头。 敖琰灌了一口清茶,九珍梅花糕混着馥郁的茶香咽下去,肺腑之间尽是清润,“哎,对了,这都一百年了,你那师兄是不打算回来了?” 不回来了好啊!要真不回来了明天他就去西海卷铺盖!! 程小白放下茶盏,“师兄说他一定会回来。” 敖琰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一时有些犹疑,“…我以前让你防备他你总不爱听……说实话,我觉得他很危险,直觉懂么?…你记不记得那次咱俩去看灯会,他…” “别说了!”程小白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烈,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怒气,一想到敖琰说的什么“不再回来”,就不由自主的暴躁。 敖琰从未见过这人此般模样,怔了一下,他最近正被一些事情折磨的心神疲惫,此时只觉怒火乍起,一拍桌案站起来:“你我这几百年的交情!我连说他两句都说不得!你知道那次灯会我看见了什么?他眼里有杀意!我跟他只是见过几面话都没说过,那杀意是冲我来的不成?!” 程小白依旧坐在那里,淡淡的说,“别说了。” 敖琰深吸一口气,理顺气息,往日浮于表面的虚骄恃气尽数褪去,“你就这么信你那个师兄?我记得你说过,你修行出过岔子失了忆,你怎知道不是你那师兄害你?我猜你血脉应是极高,连我也看不出…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所图谋?…” “几百年来除了做饭,他还教过你什么?!” “戚小白,你别骗自己了。” 眼前人依旧面色平静,抿着嘴不说话。 “你不信我?!” “好!本太子不管你了!” 敖琰转身就走,半柱香过去,也没有回来。 青鸾鸟振翅而起,天际远远传来的声音带着惘然,“…我要去鬼界寻凤九,你也多保重……” 偌大的九嶷山从此清净不少。 黎白寻了许多人间话本回来,程小白磕着瓜子喝茶看话本,折子戏里浮华迷梦,像是许多世的爱恨纠葛痴缠。 其间那位客人又来到九嶷,山上飞速倾滚的落石和诡异伸出的枝条让他颇费了些功夫,来到山主院前时,一丝不苟的束发已有几分凌乱,他掸掸衣袍,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白衣少年搬了两把小圆凳出来,无辜一摊手,“不知道。” 凤临清眉梢轻挑,“不请我进去坐坐?” “家里乱,没收拾。” “…上次来这儿喝的那壶雨前春不错。” “没了,还剩小半盒夏茶末你要么?” “算了…” 两人坐定,少年抱着手:“师兄不在,你来干什么?” “小白白啊,大,咳,…我是来找你的。”看见少年的脸色急忙改口,许久不见爱炸毛的小家伙,居然也长本事了。 少年觑他一眼,“嗯?” “你师兄让我来传句话…”说道这里突然停下,刻意打量少年的脸色。 只见原本嘴角微撇,懒散的少年骤然一僵,虽仍是面无表情,眼底闪过的光和身侧握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紧张,瞬息少年又放松下来,平静的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手头的事生了些变故,大概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最多不过一百年…”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 凤临清对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毕竟是几百年的陪伴,不管多生性迟钝凉薄的人,都会生出感情的吧…只是这对象,恐怕并非良人,眼里忽然闪起兴味的光,“你喜欢他么?” 转折太快,程小白还没反应过来,半响之后才犹疑着开口,“……喜欢?话本里写的,不是男女之间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凤临清摆出一副人生导师样,背后闪着亮瞎眼的金光,深沉动情道,“当你爱上一个人,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都不重要,你只想陪伴他,守护他,一起渡过漫长的生命。” 惊讶过后是沉默,一起渡过漫长的生命,他确实想与师兄一起…渡过… 眼里依旧迷茫,“我不知道…”忽而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人,“你…你知道他在哪里,在忙些什么事么?” 凤临清想了一下,“他最后,是要去九重天仙宫……”这点事告诉程小白也不算什么,反正等他穿回去的时候,记忆也恢复了,但想到戚不言的计划又加了句,“你在这等着就行了...”可别一时脑抽跑出去找人... 看着少年眼神迷茫,纠结不定…凤临清勾唇一笑,给人添完堵心情大好,大摇大摆的下了山。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程小白摸摸肚子去做饭,管他是哪种感情,总归是牵绊,顺其自然何必非要想明白? 他用九嶷山的红叶来计算时间,枫叶红了又落。 白衣少年站在山风凛冽的悬崖,像是开在火海中的冰莲,淡漠又出尘。 不是电影连续剧,三百年漫长时光,哪一秒不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他自己常常想,是不是喜欢早就不重要了。 能有多少感情,时间早就磨没了,那剩下的分明是…… 执念。 愈发清晰的执念。 流云飞逝而过。月满月缺,星辰流转,九嶷山的花草凋零,再抽出新芽。寿命短暂的小妖变得苍老,百年后又有新的小妖。万物变迁,落星湖中倒映的容貌依然分毫未变。 一种关乎等待与归来的执念。 如火的晚霞像是要将天际烧尽,院中两把并立摇椅的影子被拉长,其中一个空落落的,程小白的手轻轻摩擦着椅子的扶手,纹路清晰,好像那人还在一样。 看上去沉静柔弱的女子端来一壶春城雀舌,柔柔一笑,“大人可是无趣?可愿听黎白讲个故事?” 程小白眼睛亮了:这是要讲段子的节奏啊!!!妹子你还有这个隐藏技能!! 把手边的摇椅给她推过去,“坐下慢慢说。” 黎白将紫砂壶放在矮几上,悠悠开口,“六百年前,有一个书生家道中落,以卖字画为生。恰逢一夜春雨,第二日清晨放晴时,他家小院边上那株梨树开了花。书生见那梨花洁白无瑕,盈盈生光,忽福至心灵便提笔作画,不多时,一树梨花跃然纸上……那画的梨花尽显神韵,书生欣喜之下有题上一句…‘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 就凭阅尽话本折子戏的手感…我赌五毛这绝壁是个书生卖了画,得了盘缠上京赶考,一举高中状元封官娶公主的人生赢家传奇故事……妹子你继续讲啊~ “书生将这幅画拿去卖,坊市上不少人出了高价,可他看着那株梨花,只觉自己此生怕是再难做出如此好画…心生不舍,又将画带了回来…后来常在那梨花树下写字作画, 也常与那梨树倾吐才情与烦闷…如此过了半年,一夜风雨飘摇,碗口粗的紫雷劈在梨树上,书生骤然惊醒,抱着被子冲到院中,将那梨树披盖护好…第二日风静雨歇,书生在市坊上遇见了一个女子…” 原来这是个人妖相恋夫妻种田发家致富的故事,那五毛算我扔了… 故事果然没有再跑偏,书生和梨花精成了亲,白日有勤妇操持家中,晚上有红袖添香书案前,日子如蜜里调油。第二年书生上京赶考,说衣锦还乡时必不负她。 那梨花精便在小院中等书生,一年复一年,书生却不再回来。 此时暮色已尽,墨色天空中新月探出头,晚风混着茶香与山间草木的清润味道。 故事讲到这里,程小白看着女子沉静的面容,忽然就不想听下去。 但黎白依然在讲,语调如常,听不出悲喜,“八年后,梨花精道行小成,上京寻那书生,却发现书生早已功成名就,开门立府,娶了一位貌美的妻子。那梨花精心痛之下,一日尾随书生出了府…却发现书生来到一片墓地中…纸钱灰烬中,抱着酒坛大哭,断断续续的哽咽道,‘人有轮回与地府,不知你有没有…空有一个衣冠冢,这些年烧的画可能寄与你?’” “书生走后,梨花精才敢现身上前,石碑上刻着吾妻黎白,黎白……我小心翼翼隐瞒身份,心中顾虑人妖殊途,他却…早都知道了…” “我慌着要去寻他,却正落入一个和尚手中,和尚要取了我的魂魄炼丹。我便求他,让我再见那人一面…和尚冷笑道,‘这李大人真是个招妖精的,八年前就有个蛇妖看上了他一路跟过来,化成你这皮相与他相认,恰逢贫僧道法有成给收了去…今日也收了你与她做个伴’金钵兜头罩来,我心绪大乱之间没能抵挡几招便被打得奄奄一息…” 程小白不知该如何言语,还是问,“后来呢?” “后来,一道白光挡了那和尚,和尚重伤之下血遁而去…” “那时的山主,便是后来的无忧仙君,我本体已焦黑一片生机渐绝,他问我可曾后悔,我说我只后悔连他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山主起了恻隐之心,折下一段枯枝带回九嶷,得灵气日日滋养,数百年后竟又历劫化形,因我曾与人相恋,惹了因果,这次天劫也格外严苛…” 程小白拍拍女子的肩。 “此后我经常想,若是…若是当年去找他,到底会不会不一样,可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如果…” 女子对他淡淡一笑,示意自己无事,渺远的哀思在眉间弥漫, “神仙尚有诸多不如意,做个小妖哪有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程小白想了片刻,豁然起身回屋。 师兄。 你骗过我千百次,最后一次也没说真话。 你说过会回来,可你没有。 你找人传话说一百年回来,可三百年过去也没有。 那我为何还要等? 打开雕花木柜,擦去木剑上薄薄的灰尘,自语笑道,“此去仙宫遥远,前路未知,还需将就用你一回。” 苍茫夜色中,白裙女子静立在院中,看着山间渐远的背影,泪水簌簌而下。 梨花催白头,与人作嫁衣。 第37章 经年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间巍峨殿宇延绵成群,远远望去漫漫金光闪耀。 白衣少年从九霄神殿中走出来,身后扬起的高呼此起彼伏“山主去不得!”“拦住他!”,身形飘渺,只一步就站在了九重天的界门处。 少年青丝半挽,身着简单的白袍,不带一丝花纹或配饰,却被他穿得清隽无双,极为不搭的是他手里的木剑,粗糙的做工显出几分滑稽。 可没有人敢笑。因为这剑拿在少年手里。 只身一人,平静无波的处在重围之中,望不到边际的仙兵连成银色的大海。 威武天马上,那银袍金甲的战将眉头紧锁:“末将奉命值守在此,山主,您真的不能上去…” 少年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我要见他。” 战将深吸一口气,战戟陡转指向他,“既如此,休怪末将无礼——” 周身千万把银枪齐齐指来,少年只是摇头:“你们拦不住我。” 他来仙宫寻师兄,话才问出口,九霄神殿上一片倒吸冷气声。每个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劝他看开点,戚不言如今是自愿受罚……他才知道师兄夺了九转魂灯又回来认罪,被押去十二重天外的诛仙台受天罚。 几重天,什么灯,天罚不天罚,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要他等,为什么不回来。 无边无际的仙兵像汹涌而来的银色海洋,少年手里的木剑斩断长枪战戟,刺穿血肉,鲜血从剑尖沥沥而下,那剑仍是旧时模样。 白日换了繁星暗夜,三日不竭,界门外的厮杀仍在继续。原本纤尘不染,仙光浮动的九重天变得血光漫天。 此时领兵的人已换成了玄厉仙君,手中千钧双锏金光凛凛,挥动间狂风大作,高喝道:“结阵——” 八列金甲仙兵从八个方位涌来,将被牵制住的少年团团围住,千万道金光结成密不透风的巨网。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上名震六界的“九天灭魔阵”,今日重现。却只为困住一人。 少年剑势受阻,身形滞涩,白袍渗出重重鲜血。然他面容如玉,眼神清澈,不见一丝痛苦或迷茫,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剑,身上的血,就像一个遗世出尘的仙人。 玄戈仙君袖中捆仙索直直飞出,沉声道,“你乃是九嶷山主,九嶷灵脉连动人、仙两界气运,如今却要为一己之私罔顾六界?!且说你那师兄是自甘受罚,你又何必要去救他?” 少年好似没听到一般,一剑斩断捆仙索。 玄戈仙君手印翻转,三条捆仙索蓄势待发,南极仙翁伸手止住他,“……昔日万古元始天帝于九嶷山悟道,折下山巅桃木,削成了一把木剑镇九嶷,可斩万物。如今八千万年过去,虽未认他为主,却愿为他所用…” 玄戈似是想起什么,大惊失色,“那是…” 南极仙翁点头:“枷樾浮木剑。” 每个人都能看出少年的力竭,白袍被鲜血反复浸透,赤红带着黑色,全身遍布入骨伤痕,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可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站着,挥剑而战。幽冥地域走出的魔,都不如他令九重天颤抖心惊。 一道空远的声音遥遥传来,淡漠却暗含着巨大威势,回荡九天:“且让他去。” 半空中空间曲折波动,浮现出一道虚影,身姿高大,金袍玉冠,威仪不可直视。万人齐齐下拜:”九华帝君——” 少年看了一眼那道虚影,穿过界门。 身后静寂无声。 血衣少年一步步走上十二重天。头顶的浓云压得他每一下喘息都痛入心肺,剑尖指地,握剑的手隐隐显出森森白骨,身后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 程小白心里很平静,他在来仙宫的路上想了很多,此时已经不需要再想了。 初见时火海中那句“万事有我”。 那夜的风,灯火,人潮,烟花,明月楼上他的指尖拂过他的脸,眼里沉沉浮浮的温柔。 他挽起袖子,切鱼炒菜时的认真神色。 他拎着他的衣领腾空直上。 他每一次骗人时嘴角的弧度。 他们站过的悬崖。 回忆尽头星辰辉煌,大风凛冽。 两百年的陪伴,三百年的等待。 深入骨髓的牵绊,融在每一寸血肉里,五百年的割舍不得。 师兄没有回来,那就去找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正常的事了,简单到不需要纠结。 高台上的男子盘膝静坐,重紫华衣像是黑云中的一簇烈火,眼里笑意清浅,通身难掩的风流缱绻。衬的那诛魂灭魄,戾气深重的诛仙台,也变得光华浮动。 如果不是他手脚缠绕的缚神链,他就像坐在佛祖座前的莲台。 浓云翻涌,天雷降下的瞬间,静坐的男子缓缓闭上眼。 程小白就正看见这一幕。 身形飞跃,眨眼间出现在高台之上,一剑斩断缚神链。天雷携毁天灭地之威劈在后背,瞬间血肉飞溅。可他依然护着怀中的人,哪怕触手所及已没了温度。 少年忽而仰面长啸,眦目欲裂,眼底染尽血色:“啊————!!” 他一人一剑在九重天外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到一具冰冷的身体。 怎么会呢?师兄一定是在骗人啊…… 骤然间力量在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冲撞,像是轰然炸开的惊雷,身后隐隐形成黑色漩涡。天地之间所有狂暴的气息汇聚而来。漩涡越来越大,少年散开的墨发在狂风中恣意飞扬。 诛仙台的阴云戾气飞速聚集,天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裂开巨大缺口中,天火岩浆和水倾泻而下。 电闪雷鸣,山峦倾塌,殿宇碎裂,洪水泛滥。昼夜混乱,日月颠倒。天地间一片哭喊哀嚎。 天空被割得七零八落,剥落的碎片层层坠下。 位面开始崩溃。 少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他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指腹拂过那人迤逦的眼尾,留下一滴刺目的血迹,俯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师兄,我带你回家。” 下一秒,少年闭上了眼睛。 穿越公司大厦37楼安保部,局面混乱。 七八个人围在手术台前,奋力压制住台上人的身体和手脚。少年处在半昏迷中,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周身澎湃而出的可怕威势,却令人冷汗涔涔下,丝毫不敢分神。 乔小灵拔出针管摇摇头,“镇定血清没有效果,力量暴动仍在继续…” “怎么回事?” “巨大刺激之下,他的血脉完全觉醒,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下去会爆体而亡……” 男人的指尖点在少年眉心,随即狠狠皱眉, “为什么他的力量封印不住?” 离丘犹豫片刻,“我猜是执念太深,引起他力量暴动的感情不平复,力量也不会被制住。” 修长白皙的手剖开胸膛,贴近心脉,感受掌下跃动的温热, “那我就连他的记忆一并封了。” 程小白想努力睁大眼,却只能看见熟悉的人影唇形微动,昏迷的瞬间终是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男人怔怔的站着,目光沉沉。床上躺着的少年,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平和。可戚不言知道,他正在忘记他。 离丘走来拍拍他的肩,“他已经没事了,我劝你现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沉吟片刻还是说,“这次你替他受了位面反噬,也算了尽因果,以后别再纠缠了......” 戚不言不说话。 三年后,少年似有转醒迹象,床前的男人转身走了出去。 此后的生活再无波澜。 他依然是笑意清浅温情脉脉的戚不言。 亲手抹去了他们之间五百年过往。 他依然是内心咆哮吐槽刷屏千里的程小白。 只记得自己刚穿完一个武侠位面,言情部就调来了一个帅到没朋友的新经理。 暮色尽,走廊上的人影被拉的斜长。狭路相逢。 “经理好。” 少年的语气客气疏离,眼底带着对陌生人的防备与警觉。 男人淡淡的点头,“嗯。” 擦肩而过。 红尘三千一场梦,梦醒不知他是谁。 如此甚好。再也没有执着与等待。 第38章 穿越 程小白醒来时正看见乔小灵端着一杯水站在他旁边,想开口只觉得嗓子干涩,接过杯子猛灌一通,话说出口被自己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乔小灵凝视着他的眼,目光闪烁。却很快恢复如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他, “你说怎么回事?!” 程小白坐起来,只觉阵阵眩晕,支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眼里迷茫一片“……我记得我在一个武侠位面出任务啊,被人围困堵在悬崖,我想着反正任务也完了,这数据壳子怎么死不是死,不如来个刺激点的……就跳下去了啊……” 当时的跳姿简直帅到爆表!!!比被人捅死爽多了!! 然后呢?……不是就该自动穿回来了么? 怎么感觉像是睡了很久? 为什么自己不在穿越机器里,而是在这……程小白环视周围,除了他躺的床,八十平米左右的屋里满是摆着瓶瓶罐罐的橱柜和几台半拆卸状态的穿越机器,这是……技术部的实验室? 乔小灵喃喃自语,“原来忘得这么干净……” 程小白皱眉:“我到底怎么了?” 乔小灵又翻了个白眼,他这三年里已经将这个表情做的无比熟练,一张娃娃脸被他硬生生糟蹋出嘲讽表情,“你跳崖的时候脑子被门……被石头卡了,我把你从穿越机器里捞出来的时候你还没醒,跳崖这种奇葩高危死法也敢试?你以为你是主角?” 程小白面露尴尬“这,这不是没经验么,下次不会了……”随即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跳下来,“我睡了多久?” “……三天。” 程小白嘴角垮了:“我记得调来了个新经理,姓戚,他有没有来问我旷工的事?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在上一个位面被自己蠢死了……” ……行,总比无故旷工强。 程小白木着脸往言情部走,正看见新调来的经理从里面走出来。 正值暮色四合,走廊上狭路相逢,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人目光深邃,晦暗不明。骇人的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深入四肢百骸,让他从头到脚每一根寒毛都立起来。身体无数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程小白下意识的想避开,却极力控制自己镇定:“经理好。” 那人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道,:“嗯。” 直到在办公桌前坐定,仍心有余悸…… 小生只是旷了三天工经理你不至于要消灭了我吧!!这以后如何一起愉快的玩耍?!! 求助帖:给跪了!得罪新经理一秒被吓cry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机智好牌友李易技术猿乔小灵。 后来两年,在戚不言手底下讨生活的时间长了,每次一靠近就有明显的危机感。程小白习惯之后也淡定了。反正是死不了。他开始学会本能地回避问题,回避有时候模糊不清的记忆。 还总结出工作经验若干:经理大部分不笑的时候,是个正常人。一笑就该抽了,什么奇葩业务都接的下来,光他见的苏妹子连起来都能绕地球五圈,还有,分分钟扣年假扣周末不解释;每次进经理办公室都会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后来,隔壁开了一家“重生配角逆袭公司”生意一路飙红,隔着楼下的煎饼果子摊与他们遥遥对望。不巧离丘与那家的BOSS有几分过节,翻来覆去咽不下这口气,誓要开拓市场将营业额夺回来。 这种情况下,*部的成立总共用了不到三个小时。 程小白又被戚不言一句“每单多10%提成”骗了过去,加入这个除了经理,只有自己和李易、王晟三个业务员的新型部门,从此走上一条打牌也要从别处拉人的不归路。 劳心劳力的演了机智谋士,冷清师尊,又想起了很多事。 才发现往事不堪回首。 XXXXXXXXXXX我是纸家的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从修真位面把人从主角手里抢回来,戚不言痛快的给程小白放了年假,可今天程小白还是来到公司。 摁亮36楼,电梯一如既往的破旧摇晃,开门的瞬间却仿佛迎来崭新的世界。 透过大落地窗,明晃晃的阳光将走廊照的敞亮,正值大部分职员放完年假回来上班,一路走来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是小白啊,好久不见诶!” “好久不见。” “早啊小白。” “早啊。” “小白,吃了么?煎饼果子来一套?” “不,我刚才买了加六个蛋的君临天下豪华版。” “嘿小白,你的节操掉了……” “不,是你的节操。” “……” 路过*部的业务员办公室时,正看见李易又从别的部门拉来一群人打“天雷狗血大乱斗”,斗得正酣,一大把泪杀炸弹甩在桌上,连他从门口走过去都没看见。 敲开技术部的门,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在摆弄穿越机器。 女孩抬头的瞬间,露出清秀的脸,但程小白仿佛感受到了一道明晃晃的光,直直刺来。 “程,程前辈……” 程小白内心虎躯一震,听听这称呼,是要逆天啊…… 瞬间开启站在冰箱上之高又冷模式,微微颔首,眉梢轻挑:“你是……?” 马尾女孩立刻起身,搓着衣角,激动地语无伦次:“前辈好,我,我是新来的技术员,我叫张清清。” “你认识我?” “我……我看过你的业务展示片段,就是帝王谋士那个…前辈你好帅啊!” 好!眼!光啊妹纸!!!!有前途我看好你~!矮油第一次被人叫前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才能表现出我机智神武英俊不凡的前辈风范呢?!! 对了!就是这句! “年轻人,好好干。” 233333333!凤临清你绝壁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不过连技术部都招了新人,果然是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女孩害羞的笑笑,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噢,乔部长在实验室,说等你来了就去找他。” 程小白略一点头:“谢谢。”随即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走过去。 玛德西亚!!看我极品背杀!!膜拜吧少女!!! 张清清两眼冒光的目送程小白,喃喃自语:“……传说中的极品清冷受啊!” 程小白换了身白色水云锦长袍,一进实验室,就见乔小灵坐在一个老旧的穿越机旁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不禁诧异道,“这么快就修好了?” 乔小灵翻了个白眼,“我是专业技术宅,哪有搞不定的机械?!” 呵呵,蓝X技工进口挖掘机修理荣誉毕业是吧?! 程小白围着它打量,见原本早就被淘汰的机器新换了保护壳,倒也有几分锃光瓦亮的味道,“……那就这样吧。” 乔小灵又换上了纠结脸:“你……想好了?现在就走?” 程小白拍拍棺材一样的穿越机,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走之后,他找到我的概率有多大?” “很小。你把自己的位面通行证留下,改用凤临清的,而凤临清本人又在另一个位面,你就成了黑户,加上我这台机器早就在公司销了档,安保部也查不到。……戚不言虽然厉害,可毕竟术业有专攻,我还在这台机器上加了隐匿代码,你一走我就立刻销毁它,这样算来,真的很小。” 程小白径直躺进去,“那就开始吧。” 乔小灵叹了口气,“你选一个山清水秀,适宜养老的位面,走了就别回来了。打不过还躲不起么……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哪天等你力量完全觉醒了,再取你的血脉?……诶,你想好去哪个位面了么?” “《夜雨江湖》,就是我跳过崖的那个。” 没人知道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 机器启动,天旋地转的瞬间,他听见一句再见。仿佛穿过遥远的时空,虚无缥缈的抵达他的耳畔。 还会再见。 第39章 不见 清明初过,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东风将天地都染上明丽色彩,鲜衣怒马的少年从白堤上扬鞭而过,阁里初妆的女子结伴下了高楼泛舟碧湖,歌台上水袖翩翩,咿咿呀呀的唱着春光融融。 昨夜落了一场雨,今日初晴时,青石板长街上积了沥沥水迹,两三个孩童聚在一处踩水嬉闹。白墙黛瓦尽数笼在一片白净清淡的日光中。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这本该是最好的时节。最宜于温茶煮酒,红袖添香,或与三五好友共聚九曲廊下,饮一壶杏花酿或听一支浮生欢。 只是今年江南的春日,却注定激流暗涌,风云变色。 长街转角是一处茶楼,临水背街,五层四角,一副“落日楼”描金乌木牌匾,笔力遒劲,尽显“落日楼头,断鸿声里”之磅礴大气。而其内悬顶宫灯富丽,桌椅雕工繁复,间有浮光生香珠帘,泼墨山水屏风,清雅与奢靡恰到好处的糅杂在一起。 这“江南第一楼”最好的位置,莫过于四层楼上临湖的那一处小阁,于内有屏风相隔,可知堂中纷繁事而不露于人前;于外视野开阔,百里碧湖的水光山色尽收眼底。 那说书人合扇拍板,中气十足,语调抑扬顿挫,“且说这当今江湖,正值群雄逐鹿,才俊辈出,最为风光的当属新晋武林盟主秋峰行,一套四十二路回风刀,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一举夺魁,不愧为一代青年英杰……” 座下有人嘘声道,“不是还有那雪衣教主也甚为年轻厉害?!” 说书人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说不得说不得!!”满堂的茶客也俱是一惊,闻声看去,那人才觉出自己一时嘴快,险些祸从口出,忙面色讪讪的不再言语。 往日经验总结出不成文的规矩,落日楼上议百家。公子王孙的风流佳话说得,达官贵人的宅门家丑说得,江湖英豪的杂闻奇事也说得。唯有那雪衣教教主,说不得。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江湖传闻,武林盟主秋峰行不日便抵江南,携名剑‘长河’,来这锦绣山庄向‘红袖榜’上第一美人李凝雪提亲。路人皆知这锦绣山庄乃是百年世家,而庄主幼女李凝雪不止貌美倾城,更是蕙质兰心,如今这两位真可谓是天赐良缘……” 英雄与美人的桥段总是讨人喜欢,经过添油加醋的渲染夸张,众茶客听得津津有味,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掌柜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不觉间日坠西山,说书人合扇谢礼,一时满座叫好声迭起,间有议论纷纷,揣测那李凝雪如何貌美,长河是何等名剑。 四层楼上临湖小阁,白衣公子隔着屏风听完书。小二进来续了茶水,换上新做的杏花酥,哈腰恭敬道,“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小的?” 白衣公子语气淡淡:“不必。”小二接过递来的碎银子,眉开眼笑的退了出去。 起身凭栏远望,清风徐徐,百里碧湖在彤色余晖中金光粼粼,遥可见远处一艘画舫乘风而来。 程小白叹了口气。 他入行不久后穿过这个位面,不是跑业务。而是因为公司处理了一个非法穿越者后,发现剧情已经被扰乱,原本该给魔教教主留下武功秘籍的师傅直接被蝴蝶没了。 说来这本《夜雨江湖》,讲述了男主秋峰行由一个江湖草根拼搏奋进,练得神功,成为武林盟主,迎娶白富美的*丝逆袭励志故事。这么乍一看,人物剧情设定都俗的很合理。 这本书里的男二,比男主更身世凄凉,幼时曾与男主共患难,但他生得筋骨上乘,机缘巧合被世外高人相中收为弟子,后来加入中原第一魔教血衣教,篡位□□成了教主。按道理,男二这明显是反派BOSS的节奏啊! 可偏偏男二□□成功后,虽然在教中大肆清理一番立了威,却也整顿教务,约束教众。两人并没有反目成仇,依旧保持着愉快的好基友关系。 书里的结局是在男主男二的共同努力下,以前那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被当众揭穿,男主当上了盟主,后来又抱的美人归。男二继续当他的教主,一门心思的继续追求武道巅峰。 所以啊,这给男二留下秘籍的师傅,虽然是个戏份不多的酱油,仍对结局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 当时的传奇部急缺人手,大神们都接了大单子。程小白慌慌忙忙的被塞了本武功秘籍,就滚去穿越了。美名其曰锻炼新人。 当时的男二,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豆丁,洗白白之后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直接萌了他一脸血。 后来乔小灵良心发现,给他送来了一把剑,让他也好切菜防身带孩子。 不得不承认,乔小灵这个技术宅,做东西还真有几分本事。 把男二养成十六岁的小少年,教他练了一身好本事,正琢磨着如何寻个理由脱身,就有人盯上了他手里那把剑。程小白就顺水推舟,故意让人将他逼到悬崖处,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一跳……十分!!! 那把剑也遗落崖底,程小白现在来到这里,就是想寻回它。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在崖下闷头找了一天,也不见踪迹,猜测是被人拾回去了。因此听到将有名剑现身江南的消息,也想来碰碰运气。 据说落日楼里,南来北往消息驳杂灵通。而等他坐的都快腰椎间盘突出了,才明白过来:现在全书将要圆满结局,那把名剑指的是主角的聘礼,跟他没啥关系。 而以前会软软糯糯喊他“哥哥”的小豆丁,也终于长成了“出鞘饮血,招不过十”的雪衣教教主,单是一个名字也足以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不敢妄议。 这下算是线索全无了。 凭栏而立的白衣公子,姿容并非极盛。然轻袍缓带,衣袂临风,周身气度清朗,眼眸里映着三月的春水桃花,眉角却沾染着丝丝忧色,不禁让人与他一同心生隐愁。 湖上结伴泛舟的那些女子,看了一眼就粉面含羞回过身去。倒也有胆子大的,笑闹着低低念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湖上那艘画舫乘风而来,近了方看清那雕梁画柱的铺张排场,足有八丈长,两边是蟠龙出云的朱漆高柱,顶上四角缀着描金画凤的宫灯,给暮色时分的碧湖,点上最浓烈的亮色。 这时湖上泛舟的众人纷纷避让,不一会儿就散尽了,想来那画舫主人的身份也是极高。 程小白不禁腹诽,有壕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要不是小生忙着找剑,想来我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正想着,只见那画舫中忽而飞出一绯衣女子,足尖轻点,身姿灵动,那身燕子三抄水练得极是漂亮,转眼间便跃上湖边的高大柳树,纤柔细弱的柳枝,仅是轻轻颤了两下便不动了。 落日楼窗边,有人看见这鬼魅般的身法,大惊之下一哄而散,倏忽整个楼都空了。 程小白这时才意识到,在这个位面能使出这等轻功的已是绝顶高手,他也不愿惹事,正欲转身离开…… 却听得一声温婉轻唤:“这位公子请留步……” 呵……呵,让你吐槽人家,走不成了吧,程小白只得望去,只见那女子生的面容清秀,一双秋水杏眼甚是灵动,绯色衣裙的腰间坠着一块青色玉佩,稳稳的立在树梢上行了个曲膝礼, “公子,我家主人想要见你。” 论拒绝土做朋的正确姿势…… “江湖之大,萍水相逢,谈何相见?” 女子也不恼,“相逢既是有缘,公子何必急着拒绝……”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清朗的气度多了几分温情,说出的话却凉薄如故:“古语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既是有缘,相见不如不见。” 绯衣女子欲言又止,白衣公子却直径转身离开。 落日熔金,晚风扬起他清逸的衣摆。 湖心画舫。 绯衣女子恭谨的跪在地上,目之所及只能看见一双云靴和那人青色锦袍下摆处,精工细秀的花纹。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似是微微带了几分自嘲,“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说的真是轻巧……” 心惊胆战,低头立着的教众霎时跪倒一片:“教主息怒——” 金丝衾云榻上的男子摆摆手,里间的众人赶忙齐齐退出去。 天际霞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霎时失了颜色。晰白的指尖拂过青色玉佩,语调轻柔,似是呢喃,“你不来见我,我便去找你……” 第40章 相遇 月影西顾,照柳梢。 清冽的银辉铺洒在青石板长街上,像是落了淡淡的霜,此夜的春风也添了几分寒意。长街空廖,沿街小楼上的酒招轻轻晃动,楼上的明黄灯火却渐渐熄了下去。 白衣公子踏月而来,闲庭信步一般走过长街,周身沐在流转的月华之中。 对于男二会不会来找他,程小白是半点不担心。 当时自己是魂穿,为了符合带孩子的酱油设定,那壳子调成标准的路人配置,毫无特点,过目既忘。如今是体穿,这前后的区别,就是亲妈也认不出来。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男二应是正忙着追求武道巅峰,早就忘了年幼无知时遇见的路人甲。 一边想着,一边看似无意的拐进一处背街的小巷…… 巷子很暗,空间逼狭,街边人家屋檐上的火红灯笼也漏不进半点光亮,白衣公子却停在巷里,低喝一声:“出来!” 今日他下了落日楼,又去吃了江南有名的荷叶糯米鸡,出来时已是夜色清浅,正欲寻个客栈落脚,却发现身后缀着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他也不急,漫不经心的在长街闲逛。遇见此处偏僻背光的小巷,正合心意。 看小爷穿的好?买不起水云锦吧? 打爷的主意,今天就替你家长教育你做贼没前途!!! 那道气息却消失了…… 两息过去,仍是夜色静谧,自己多疑了?或许只是有人恰好路过?…… 忽听得背后飒然微风,转身的刹那一道黑色的人影临空落下。 本能的反手去探对方琵琶骨,那人侧身避过却不退反进,变掌为指,点向他肋下愈气穴。他的力量体系与此世界的武人不同,自可移经改脉,这等点穴手法于他无用,因此不避不闪的与对方抢攻,却骤然觉出肋骨一麻,才知自己托大轻敌,招式一变,凛冽的掌风倏忽打去。 眨眼间两人已过了三十余招,狭窄的小巷里本不易施展拳脚,而这两人的身法宛如惊鸿游龙,腾转有余。精妙的招式中虽杀机毕现,却竟像是曾经对敌过无数遍,此时天衣无缝的见招拆招一般。 程小白却愈打愈心惊……这种感觉,好熟悉……脑海中蓦然闪过一道灵光! ……穿花扶柳步! 仅是一分神,便被人扣住右手脉门,狠狠抵在墙上! 条件反射般的出手劈去,不料那人竟是硬生生受了这一掌,闷哼一声,随即右手被人攥的更紧,力量大的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一般。 想要震开眼前人却顾忌位面法则压制,一时失了先机。 却见那人俯下身,低低唤道:“哥哥……” 酥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边,带着莫名的压迫感,程小白瞬间僵了。 那低沉悦耳的男声似是笑了,带着几分喑哑:“哥哥不认识我了?” 黑暗中那人的面目看不真切,隐约可见棱角分明的凌厉俊美。程小白被耳畔气息逼的低下头去。 却见清冽的月色泄进来,正照在那人微晃的衣摆上,精细的花纹隐有光华闪动…… 七星鸢尾。 他骤然间瞳孔微缩! 沈星渊!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沈星渊八岁那年遇见了一个叫白衍修的人。 彼时熊熊大火刺痛他的眼,口鼻间尽是浓重血腥气与尸体烧焦的味道。从前莲花初绽锦鲤游弋的后院池塘,娘亲拉着他走过的九曲回廊,犯错时被罚面壁跪过的祠堂,如今触目所及,只剩尸体与血光,黑影幢幢。 他知道自己跑不远,一声声嘶哑的冷笑仿佛就响在耳畔,那些人要追上来了吧。右腿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终是狠狠摔在了后门外,他却一寸寸向前爬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娘亲说一定要活下去!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如何甘心!而那些可怕的脚步,终究还是近了…… 眼前忽而出现一双白色云靴,不染尘埃,像是高山之巅的初雪,又像天边飘渺而过的流云。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尽最大力气死命抓住,在那洁净的白色上留下刺目的血痕…… 艰难的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却深不见底,似是有浅浅笑意浮动。他仿佛在那双眼里看见了星辰流转与花开花落。 这一刻,周身烈烈火光都淡去,那些嘶喊哭号也尽数模糊,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干涩颤抖的声音:“仙人……救我……” 那人缓缓笑了,明明是平凡的面目,却陡然生出不可逼视的光华,像是子夜初绽的青莲。 声音如春风拂过,好似是与他临街偶遇而寒暄,“我路过此处,欲往江南去,可要带你一程?” 秀水城地处江南的航运命脉,背山环水,锦绣绫罗掺着写意笔墨,繁华与静美恰到好处的糅杂于一处,极尽天下风流。 正值年关刚过,家家户户贴上春联剪纸,挂起新扎的亮色纸灯,糯米汤圆的香气飘散出来与长街上未散的爆竹硝烟混在一起。天公却不作美,接连几天铅云浓密,沉沉的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忽而放晴了,久违的清透阳光刺破碧湖上浮动的烟波,秀水城迎来了两个北来的客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青年,带着一个孩童。 东家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眉开眼笑的将客人迎进来,“我这院子虽然空置了一阵,收拾一下住人却绝对没问题,主卧的南窗,还可遥遥望见那碧湖水光呢,这景致,江南第一的落雁楼都赶不上啊……” 青年环视一周,草木式微,斑驳的白墙暗尘点点,走进前厅,青瓦残破,冷风呼呼灌进来,叹了一口气,“说个价钱吧。” 东家笑的更开心了,“租则按年,每月二十两不二价。您要是买,一次付清,给您个八折,我再从家里指五六个长工过来,添砖加瓦修葺一番,用不了半日功夫,保证里外焕然一新,您住着也舒坦,这……您看?” 青年点点头:“那就买吧。” 东家迫不及待的签字立了契,银票往怀里一揣,哼着小曲走了。 五个长工转眼就到,二话不说的里里外外忙活起来,搬梯加瓦,和浆抹墙,好不利落。 这事不出半日,临湖一条巷传了个遍,钱东家昧了良心,将那死过人的凶宅,卖给两个外地来的兄弟。 青年看着修葺一新的小院,眼里似是有了笑意。 孩童跟在青年身后走进屋里,怯怯的牵着衣角,微低着头,一语不发,显得安静乖巧。但若是仔细,便能看见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 沈星渊并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沈府的人来接他们之前,他娘亲不过是拾花楼里的歌女,连头牌都算不上,生下他之后便愈发光景惨淡,他四岁之前虽尚在懵懂,跟在娘亲身边,却也知道世事凉薄。后来到了沈府,深宅后院里的腌臜事不比歌楼里少,所谓最毒妇人心,后院里哪个女人是没手段的,日子过得也极是艰难。 算起来,他过的最好的日子,便是跟在这人身边的这些天。 他心智早慧,早早明白了许多东西。 知道江湖上没有救人不图报的大侠,这世上也没有白来的好事。 眼前这人,看似温善,救下他的原因,或许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 可是,这人却有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本事,那些狰狞可怕的黑影在他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说带自己一程来江南,现在已经到了,他会怎么样?赶自己走?也对,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负担而已。 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留在这人身边。他喜欢看见什么样的人?自己这一路上安静乖巧,他没有丝毫反应,那就是要做天真无知,不谙世事的孩童模样了……心思电转,也不过是一念间。 蓦然抬头,灵动的眼中蓄满泪水,稚弱的哭腔带着浓浓鼻音:“你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干,真的,我会很多事,还会做饭,你别……” 青年闻声回头,倏忽怔了一下,俯下身给怀中的孩子擦眼泪,动作轻柔却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久久无言,沈星渊暗中思忖这人怕是打定主意要摆脱自己了,一时绝望,面上却依旧哭的可怜。 忽听得一声叹气,“我有一个弟弟,可惜福薄早夭,如果还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沈星渊忙开口唤道:“大哥哥,你不要赶我走……” 沉默之后是出乎意料的惊喜,那人说,“……罢了,许是命里有缘。” 沈星渊八岁那年遇见了一个叫白衍修的人。 带他远离那些刀光剑影漫天血色,带他走出夜夜纠缠的梦魇与声嘶力竭的哭喊。带他来到这秀水城。 开始崭新的人生。 从此只剩安宁与平和。 血色燃尽长街,他死命抓住那人的云靴,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第41章 记忆 跳崖不死八年后重逢不认,无良哥哥狠心绝情为哪般? ——来自比你亲妈更了解你的男二客户端。 程小白整个人都斯巴达了!!这尼玛完全两张不同的脸,身高年龄没一个对的上,这样也能认出来?!男二你绝壁开挂了吧?!小生头上现在闪着红名“白衍修”?!! 他一点也不想和沈小渊,不,现在是雪衣教教主沈星渊相认,否则有很多问题都解释不了。 穿越小贴士:为什么欠钱不还?为什么喜新厌旧?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以前的人物技能业余爱好全都忘了?应对所有狗血突发情况,一句话帮您解决所有问题: “……我真的失忆了。” 白衣公子轻轻摇头,烛光下他眉宇间的忧色浅浅浮动,“这位……少侠,你方才说的这些,还有那块玉佩,在下确实没有印象,阁下可是认错人了?”说罢便要起身:“多谢今日佳酿款待,夜色已深,不便叨扰……” 眼前人却骤然倾身上前,生生将他逼回锦榻中,凑在耳边轻声道,“如何会认错?哥哥,哪怕你面目全非,烧成灰,下了黄泉,我也认得清楚……” 明明是柔如春风的语调,却让人生出毛骨悚然的错觉。 程小白恍然想起三天前的月夜小巷,自己刚说出不记得他时,这人周身蓦然爆发出的磅礴杀意……那杀意虽不是冲他,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瞬间压的他动弹不得。 此时避无可避,只得借着摇曳的烛光打量眼前人,细看之下,一时有些怔愣。 玉冠束发,华贵的青衣锦袍像是流转着潋滟波光,周身尽是含而不露的上位者威压。分别时尚显稚气的眉目,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了。剑眉薄唇,仿若仙工天成的白玉雕像,不见半分瑕疵。 近在咫尺,眸色深沉的凝视着他,莫名生出惊心动魄的美,还有……被野兽盯上的战栗危机。 程小白只觉这种姿势说不出的别扭,正想抬手推开,就见眼前人已退了回去,又恢复昨日来客栈缠他时的委屈神色,那双妖冶的美目与儿时清澈灵动的眼眸重叠,“一别八年,哥哥说忘就忘,今夜邀你来此,就是想让你记起些什么……” 程小白看着那双眼,蓦地心中一软,沈小渊就算长成了沈大渊,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依赖哥哥的稚气孩童。他走之后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熊孩子,难免生出不忍。想到这里陡然一惊,自从记忆恢复后,似乎感情也变得充沛起来…… 锦袍青年为白衣公子斟满酒,轻轻一笑,“天落雨,留客时。” 话音刚落,只听“哐嘡”一声窗棂被猛然击开,大风倏忽灌进来,带着春夜的寒凉和清冽的酒香,烛火骤熄,青烟散尽。 雪白的电光撕裂天际,锦衣青年的面容半明半暗,眸色沉沉好似不可见底的深渊,直要把人吸进去。 白衣公子举杯一饮而尽。惊雷炸响,细雨接着就来,淅淅沥沥的敲出清脆细密的声响,余音不绝。 夜雨中的碧湖不复白日的秀丽模样,像是一个幽深可怖的黑洞,而其上那座堂皇奢靡的画舫,此时黑黢黢一片,隐在夜色中不露踪迹,随风雨湖波轻晃。 白衣公子起身走出里间,负手而立,站在船头。风雨簌簌打来,衣袖翻涌如流云。 冷风吹醒微醺的酒意。 锦袍青年紧随其后与他并肩而立,笑意温柔。两人未有撑伞,不多时,墨发衣袍皆是水渍氤氲。 岸上的人家早熄了灯火,远山寺庙上的钟声也隐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了。 青年眸中暗光闪动,“十六年前,也是这般雨夜……” 程小白心中苦笑,看来果然是教育方法不对,能记这么久,给孩子留下心里阴影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程小白以前没带过孩子,也知道再穷不能穷教育。至少魔教教主总不能是个文盲。 等领着熊孩子置办完日常杂物,添了好几件新衣裳,找了一家好馆子祭过五脏,就来到后巷的私塾,给那老夫子送去一壶竹叶青,二斤上好的腊肉,招呼寒暄一番,第二天小私塾便多了一个叫沈星渊的孩子。 沈星渊那日哭过之后,就显出格外的懂事乖巧,白衍修说什么他听什么,从不多话,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他懂得过犹不及,偶尔示弱可以激起那人的怜惜之情,若是每日那般,只能徒惹厌烦。 八岁的孩童每日天光未亮时便起身读书,鸡鸣时分去上早课,晚上继续温书习字,其间还要去收拾被白衍修弄得一塌糊涂的厨房,顺便烧菜煲汤。 程小白当时的做饭手艺,可谓惨不忍睹。 起初他还担心自己这样把未来教主养的营养不良不高不壮怎么办,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带着熊孩子下馆子打牙祭。后来沈星渊进了一次厨房,他才知道教主不愧是教主,无论哪个方面都天赋异禀到令人发指。此后,他负责买菜洗菜,熊孩子负责烧炸煎煮。 饶是这样,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孩子跟着自己吃苦了。 他不知道沈星渊每夜都不敢入睡,生怕再睁眼时就回到了那个肮脏的歌楼勾栏,或腌臜的深宅大院,甚至是血光凄迷的夜晚。白衍修带给他的一切平和美好,就像是不可思议的梦境。 这样过了两个月,沈星渊终于敢去确认那人眼里的笑意,是对他发自真心的关切。会因为他多吃一碗饭而开心,会因为夫子夸赞他而笑着揉乱他的发顶,会捏他的脸说“终于长胖了一点,不过还得多吃些”,一切不是幻像,是他真的遇到了一个拿他当弟弟的人。 之后呢?黑暗寒夜中挣扎许久的人,得到了一点温暖微光,就会不由去奢求更多。 哥哥,你的底线在哪里呢孩童浅浅一笑,稚弱的面庞显得天真无害。 一夜惊雷炸响,伴着冷雨打窗,程小白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似乎还带着弱弱的哭音。 披衣下床,一开门就见软软糯糯的小豆丁抱着被子,光着脚站在门外,稚嫩的小脸惨白白的,带着哭腔说:“哥哥,打雷……我害怕。” 两人大眼瞪小眼杵了许久,程小白不得已叹气,“……进来吧,别着凉了。” 睡到半夜蓦然惊醒,只觉腰间被人勒得喘不过气。此时雨已经停了,月色浅淡照进窗棂,怀里的孩子在睡梦中紧皱着眉,他抬手拂过,满手的泪。 那时程小白恍然明白,即使未来这人如何武功绝世,手段狠戾,令整个江湖都为之颤抖,现在的他,不过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失去亲人,内心凄惶的孩子。 心软最是要不得,从此熊孩子每天晚上来跟他抢被子。 不觉间暖雨晴风初破冻,东风吹绿千丝万缕河堤柳。 算算时间,原著中沈小渊该习武了。程小白又叹了口气,毕竟这是要成为魔敎教主的男人,性子太软可不是好事。 却狠不下心把床上的小豆丁赶出去,所以他在等一个契机。一直等到这一夜春雨淅沥。 细密的雨点打在檐上惹人心乱,灯花炸响,墨迹微晕。 沈星渊站在案前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饱满的墨汁,一笔一划临着柳公权的《玄秘塔》。笔触虽稚弱失力,却隐隐显出间架之中的神韵风骨。 他身旁的青年靠在扶椅上,端着茶盏,半阖眼帘,似是倦了。 即使风雨萧萧,这夜也是极静。静的反常。 屋里的烛火倏忽灭了。沈星渊蓦然一颤,宣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墨痕。 黑暗中有人拉起他的手,是让人安心的温暖。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青衣男子拉着孩童的手走出屋去,带着凉意的风雨瞬间扑面而来。那青年一副疲懒姿态,像是倚门听雨的文弱公子,却对着沉沉雨夜自顾自的说道:“时候不早,孩子该睡了,客人们还是早些出来为好。” 话音未落,隐匿蛰伏在雨夜中的魑魅魍魉顷刻动了。 数道黑影冲天而起,从院门外,墙头,屋檐上纷纷落下,眨眼间小院里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显得有些逼狭。 沈星渊瞬间瞳孔微缩,就是那些人!不,比那次来的人更多!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再度唤醒无限放大,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眼前人正目光关切的看着他, “冷了?回屋加件衣服,顺便把我那剑取来……” 沈星渊回神一怔,“什么剑?” “……昨天杀鸡那把。” 沈星渊出来时正听见一声嘶哑的冷笑,“七煞堂做生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斩草除根,讲究一个信字。你带走的这犊子是小,七煞堂的信誉是大,你坏了我们的规矩,无论你是何来历,今日也是留你不得。” 青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七煞堂的规矩啊……” 沈星渊只觉心猛然被揪起,仿佛下一刻那人就要说出:失敬久仰,这孩子与我素昧平生,你们便带去吧…… 只听身边人淡淡开口,“没听说过。” 回头接过他手里捧着的剑,浅浅笑了,一如那夜血光凄厉,青莲初绽。 沈星渊忽然发现,似乎这个人,不一样了。 原来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白衍修。 屋檐下细密的雨帘,打在门前的青砖上积成浅泊,那人一步步走下石阶,踩水啪嗒的脚步伴着被溅湿的衣摆。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乌黑的剑柄,雨水打在剑鞘上,扬起水雾迷蒙。 忽听得一声怆然龙吟,长剑出鞘寒光乍现。这一瞬间,青衣公子的气势陡然一变,周身充斥着凛冽杀意。仿佛天地间的飘摇风雨,都要避他三分。 厉声喝道,“如此我便用剑一战,也不枉你等万里远来一趟,埋骨江南! ” 春风吹雨,杀人夜。 雪亮的剑光斩破黑夜。雨骤风疾,剑刺破雨帘比却落雨更快。沈星渊只听一声痛呼,方才说话的黑衣人直直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墙上。随即凄惨的哀嚎连成一片,黑夜中漾起的寒光,似是九天之上的游龙,又似万顷荡漾的碧波,淅沥的细雨洗去流淌的血色。 他在春风夜雨中杀人,美得光华耀世,惊心动魄。 多年之后的沈星渊,阅遍天下精妙武功,却不再见过那样的剑。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剑光也静了。那人越过满地的残尸,一步步向他走来。 语气轻的像问今晚吃什么一样:“收尸会么?” 沈星渊认真的点头。 那些人黑衣尽碎,鲜血横淌,好一点的一剑穿胸,更多的是骨裂脏显,肢体残破。瘦弱的孩童走进雨夜,纤细的胳膊搬动沉重的尸体十分吃力,触手所及,似乎还残留着未散的温度。喘着气把这些残尸拖去小院角落的枯井,填完了井,又盖上一层枯木碎石。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显得沉稳娴熟,像做过无数遍一样。干净利落的料理好,接了一捧雨水细细洗了手。 回屋时却做出满脸凄惶神色,直扑进温暖的怀抱里,久久不松手。 而那双曾持剑的手,此时捏捏他的脸,似是安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杀人读书别样累,这道理你以后便会懂得。” 忽而看见那人袖口沾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落在青衣上,与水渍混在一处,几乎看不真切。 这才想起今早问白衍修的话,哥哥怎么不穿白衣服了?当时那人只是笑笑说,不耐脏。 原来这就是不耐脏。 风停雨歇,怀里熊孩子声音闷闷的:“哥哥,我想学武。” 程小白笑的如愿以偿,以为熊孩子明白了学武自保的好处。 没看到沈星渊眼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掌握他人生死,或被人掌握生死;跟在他身边成为负累,或变得强大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如何选,很简单。 这一夜,满含春风与血水,温情与杀戮,相拥的两人心思各异,彼此不知。 第二日倏忽放晴,清淡的日光洒过树影,小院干净如初,青衣公子把孩童的发顶揉乱,“我今日会去给夫子打个招呼,这两天你便先在他家住下,我要出去一趟,你用功念书,不许偷懒,听夫子的话。” 沈星渊认真的点头。 第三天夜幕时分,白衍修来后巷私塾接他,青衣染了风尘,隐隐显出疲惫,却眼神清亮,笑的开怀:“昔日有孟母三迁,如今也轮到我们效仿先贤一次。” 他们搬去了江南书院的临街,院子足足大了一倍。 不知白衍修用什么方法,让他进了声名赫赫的江南书院。 此后生活平静依旧,只不过读书之外,又多了跟着哥哥习武。 程小白欣喜的发现他家熊孩子最近奋发刻苦,加上逆天的好资质,几乎是进境一日千里。看来培养出一个讲文明懂礼貌,武艺高强的魔教教主指日可待啊! 沈星渊却有些失落,哥哥借着这次搬家的由头,从此跟他分房睡了。 一日下了晚课,他去落日楼买杏花酥,正听见那说书人语调顿挫,“且说上月初八,江湖上忽显一青衣公子,来历成谜,一人一剑,衣不沾血的挑了那塞北七煞堂,一夜屠尽堂中一百三十一名杀手,其中不乏成名已久,威震江湖的……” 沈星渊接过油纸包,转头走了。 原来他的哥哥只对他一人笑意温柔,这样真好。 为他奔驰万里,了却后患。却只字不提。 那夜春风吹雨,电光撕裂天际,青衣持剑的身影,凝固在幼年的记忆中。 第42章 相认 又一声惊雷炸响天际,今夜的春雨反常的充盈迅疾。竟是下出了秋来潇潇,洗刷天地的凄厉。 湖心那隐匿在黑暗中的画舫在凄风冷雨中摇晃,而船头站着的白衣公子,衣袂翻飞,长身玉立,雨水在他打在他身上溅起淡淡的迷蒙水雾,眉间浮动的忧色,也一并隐在这晦暗不明的夜色里。 他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却执着坚定,仿若周身的风雨飘摇皆不能动他分毫。 因为他……在走神: 我去!!沈小渊你来找我相认的终极目的不会就是为了在今夜弄死我吧?!! “在十六年后,一样的雨夜杀死那个逼我去收尸,给我童年留下心里阴影的人”……想想就带感啊!!! 所以说化成灰下黄泉也认识难道是因为这个……细思恐极!!! 跪求听小生解释……人在江湖漂,三观太正要挨刀,当时是为了教育刺激你成长,绝壁是用心良苦啊!!! 并立船头的锦衣青年转身走进画舫里间,出来时臂弯搭着一件雪华锦披风,腰间佩了一把漆黑润泽的剑,站在白衣公子身旁温声道, “虽已是入春,雨夜毕竟寒凉,哥哥还需加件衣裳……” 一边说着,已是为身边人披衣上身,轻柔的系上领间的衣带。 骤然降临的温暖,与手指划过皮肤的触感,让程小白蓦然回神,一低头就看见脖颈间翻飞的手指,修长莹白,指甲润泽如玉,骨节分明,保养的很好,却是一双持剑的手。 沈星渊为他系上披风,又浅浅一笑,眼里满是温柔关切,仿若点亮雨夜的星辰光泽。 那披风雪衣如华,落水不沾,恰到好处的妥帖温度直暖尽人心里。 程小白瞬间羞愧了: 沈小渊还是当年那个关心哥哥熊孩子啊! 以前给发点零花钱会去买来杏花酥孝敬哥,现在有了这么防水防风的好装备也先想着哥。 哥刚才阴谋论误会你了!小暖神长成了励志暖男啊!! 教育成功!!怒点赞!!! ……不成!!现在认了怎么解释?!跳崖之后穿越时空去整容?!找完了剑还得走,到时候说句江湖债见么?!!这……沈小渊泥还是安心去追求武道巅峰去吧。 脑洞开过,面上仍是不露分毫的清贵淡然,语气似带了几分无奈:“古语有云‘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粱梦破,一身亦似云浮。’在下同你讲过许多遍,确实不认得你,阁下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待风停雨歇,今夜一别,若是有缘江湖再见罢……” 这番话还未说完,忽觉身边人气息一变,凛冽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将周身风雨尽数凝滞,蓦然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蕴藏着无尽的黑暗暴虐……程小白不由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 就在此时,一道破风之声擦着面颊呼啸而过,“铮”的一声钉入他方才立足之地,一柄短羽箭矢隔开了两人,瞬息之后无数道黑色的箭羽携破风之势,从四面八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直直飞刺过来! 铺天盖地,杀机陡现。 骤然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只见漫天刺来的箭矢未至三步远处便被狠狠绞碎,面前凝结的真气屏障竟是如有实质一般。 程小白心惊之下只觉混乱一片,真气外放这般自如凝练,沈星渊那夜小巷交手果然没有尽全力,为什么他的武学造诣比原剧情的此时更高了?!不对!根本没有雨夜遇袭这个剧情!!!为什么连剧情也不一样了?!! 心思电转仅在一瞬,却无暇细想,已将力量转换成了这个位面的真气,便想挣脱眼前人的束缚合力抗敌,手腕却被攥的更紧,疼的他差点呲牙咧嘴崩了人设。 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酥麻的热气轻轻喷洒在耳际:“哥哥信我一次可好?” 程小白一怔……随即内心咆哮!信你大爷!快松爪子!!人家还有后手你没感觉到么蠢渊?!! 暗处隐匿的敌人似乎也明白了箭雨暗器于船上人无用,随着船体一阵剧烈的摇晃,系着钢索的龙爪铁钩“铮然”钉在船檐边,数十道黑影忽而破水而出,随锁借力跃在画舫上,十几把刀剑一齐向砍向船头静立的两人。 每一把刀剑都狠到极致,每一道人影都快到无踪。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手腕并没有被松开,只见寒光漾起,长剑轻鸣出鞘,那只持剑的手轻轻翻转,仿佛是随手挽了个简单至极的剑花,却骤然迸发出不可逼视的璀璨光华! 好似九天之上洒落的星辉,划破漆黑的雨夜,剑气纵横,四面的刀剑人影顷刻被砍断刺穿向后飞出,摔在船板上如岸上失水的鱼一般挣扎,不到几息便失了气息。 雨骤风疾。鲜血流淌也看不真切,只能嗅到风雨中夹杂的浓重血腥气。 程小白默然……好吧是我蠢了。 原来沈星渊的剑技已臻至化境,扪心自问刚才那一剑他是可以接住的,只是要用到这个位面之外的力量,必会受到法则压制…… 程小白看着那把剑,拿在晳白修长的手上,剑很干净,滴血不沾,剑柄非石非玉,看不出材质,剑背上隐隐闪动着七点银光,排成一个七星连珠的曲折而精妙的图样。就是这把剑,曾刮起血雨腥风,让整个江湖战栗不安。 “出鞘饮血”,七星绝杀剑。 “招不过十”,雪衣教教主沈星渊。 夜凉添衣的人变了,青衣持剑的人也变了。 一切仿佛变成一个诡异的宿命轮回,在十六年后一个相似的雨夜里,再度上演! 春风吹雨,杀人夜。 他已经站在此方世界的顶端。 他愿意时,可以伫立船头,雨打青衫;他不愿时,漫天箭矢也近不了他的身。 程小白有些恍惚,原来他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熊孩子沈小渊了。 长剑入鞘,满地残尸血光中,眼前人目光温柔:“哥哥……” 先把爪子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 程小白用力一挣,身边人竟也顺势松了手,瞬间只觉手腕酸痛一片,退开三步,面上仍是淡然道:“阁下武艺高强……” 破风之声骤起,只见眼前人身后直刺来一道梅花袖箭,顷刻便要没入后心,而那人似毫无所觉一般,仍是凝视着自己……电光火石之间掌风呼啸,白衣公子飞身震开眼前人,那抹袖箭反射而去,瞬间船板上响起一声闷哼,却是彻底绝了气息。 若是刚才晚了一瞬……想到这里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脱口而出一声厉喝:“怎么不躲?!沈小渊你疯了么?!” 却见那人眼里的温柔换成了狎昵与压迫:“哥哥……你不是不记得我了么?” 程小白瞬间卡了,黑屏一片。……对啊!自相见到现在,沈小渊还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那人一步步走来,唇边笑意渐深,眼里的温柔好似不可见底的深渊:“哥哥现在想起来了?” 沈星渊看着眼前怔愣的人,轻笑一声拉起他的手。 平日里哥哥都叫自己小渊,若是自己偶尔向他撒娇取闹会笑着骂“熊孩子”,只有气的极了才会连上姓一起喊”沈小渊!” 这么多年,哥哥还是没变。真好。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诓人方法小生怎么不造?!你刚才是故意留那倒霉鬼一口气就是为了这一刻?! 危机之下,大脑迅速重启运转,程小白从三百六十五种胡编扯淡的理由中挑出最有真相感的一种…… 白衣公子苦笑一声,眉间微蹙,眼里的忧色让人心生不忍,“小渊……你听我解释……” 那人温柔却笃定道:“哥哥,别说这些,我不想听。” 白衣公子看着那双满是眷恋依赖的眼,一时失声。 湖面忽有数道人影凌波而来,轻盈的落在船上,片刻间哗哗跪了一地。锦衣青年摆摆手,那些人便开始收拾残局,补刀分尸之利落简直让程小白怀疑这种事情做的熟能生巧了,不到片刻,船上静了,只有风雨打来的簌簌声。 只听一个柔美的女声问道:“教主,可要点灯?” 锦衣青年点头,整座画舫顷刻亮了,船上干净的一丝血迹也寻不到,无数盏堂皇的宫灯照亮夜色碧湖,湖中的璀璨倒影被波光摇碎。 风雨渐小,春意现,一片宁和静美。仿佛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没有漫天箭雨与苦心孤诣的伏击,也没有那场单方面的屠杀。 程小白看见那个绯衣女子正跪在前列,后面恭谨端正的跪了二三十个褚色衣衫的人,内心咆哮:你养这么多小弟打手就是为了来收尸擦地点灯的不成?!!这X装的……好吧我承认确实很帅…… “退下吧。”方才的温柔语调,此时变得淡然却含着不可抗拒的压力,是上位已久的威势。 船上跪着的人起身行礼,又踏波飞渡而去。程小白不禁腹诽: 看人家这轻功,刚才要是出来根本不用你动手好么? 随即回过神:这些人方才一直在湖畔守着,那就是沈星渊有令不让他们过来……所以说,沈星渊是故意出手给自己看? 就见身边人倾身靠近,柔声道:“哥哥可看清了,如今我已经可以保护哥哥了。” ……我去还真是啊!行,只要你不来质问失踪理由,说什么我都点头嗯嗯嗯! 正想着只听身边人道,“……方才让人送了温泉过来,哥哥与我一同沐雨歇息可好?” 嗯嗯嗯……啊?!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亲~ 鞠躬~ 第43章 旧地 刚才收尸的片刻功夫就有温泉水了?!荷叶糯米鸡杏花酥有木有?! ……这不是重点好吧!! 重点是现在已经相认了没错,但是小渊啊哥不能这样跟你混江湖,哥是有正事的人!今天留下住以后肿么说债见?! 画舫里间,锦衣青年正要拉着白衣公子上楼去,却被反手牵制住,犹疑说道,“小渊……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这次又见到你……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眼前人眸色骤深,语气温柔依旧,“哥哥要走?” 一种莫名压迫感袭上心头,程小白下意识觉得如果说是,后果会的很惨,只得硬着头皮说:“不是,怎么会,我是回客栈,你以后也可以来找我……” 锦衣青年笑了笑,松开手,“那好,我送哥哥回去,明日再来找哥哥。” “不……不用送了,你今天也累了,好生歇息吧。”说罢转身出了里间,身形在湖面上飞跃,一口气未停落在了湖畔。明明是飘逸至极的轻功,却生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锦衣青年站在船头遥望,看着那抹白色的影子瞬息远去,没有回头。 脚边已无声无息的跪了一个人:“教主,可要跟着?” 青年面色阴冷:“不必。” 跪着的人又无声的消失了。 客栈。雕花木床。 程小白瞪着眼睛,直到东方泛白也没睡着。 他觉得这么复杂的问题,用他要淘汰的windows XP大脑系统是想不出解决方法的。 于是他决定分开想: 为什么沈小渊能认出他? ——不鸡道,pass。 为什么剧情变了? ——不鸡道,pass。 为什么沈小渊每次都笑的有种违和感? ——不鸡道,pass。 为什么每次自己说要走,沈小渊就跟精分一样变了个人? ——跳崖有阴影,离开需谨慎,劝劝就好了。 ………… 最后得出结论,作为一个依赖哥哥的好孩子,沈小渊只是与自己多年后重逢,一时激动,显得有些……不正常。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沈小渊不是教主么,依今天的装X架势,手下小弟千千万啊,如果他愿意帮忙找那把剑,成功概率加十妥妥的~ 当然……如果他不愿意,也木有关系,毕竟当教主应该是日理万机很不容易……那自己就去天玑楼里花钱买消息,再多跑几个地方,估计也能找到。 程小白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太机智了,未来一片光明,心满意足的在被子里打了个滚儿,愉快的睡着了。 等他饿的嗷嗷直叫,起床下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紫气东来客栈在江南可谓名声赫赫,四层高楼气势恢宏,装潢豪奢而内置布局清雅,往来络绎,既有权贵富甲也有江湖侠客,可无论是武艺高强还是富可敌国,都不敢在这里惹事生非。这样的客栈能久立不倒,若说背后没有人是不可能的。 而今天宽敞的一楼大堂静悄悄的,只有临窗的桌边坐了一个人。 一个俊美的青年,一袭青衣织锦缎长袍,清润的春风扬起他半挽半束的墨发,温柔的日光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人看了不禁赞声丰神俊朗,神姿高彻。 却很少有人敢肆无忌惮的看他。因为他腰间悬着一把剑,那把光泽漆黑的剑悬在青年腰间,美得好似装饰品一样。 程小白刚一下楼就看见这样的画面,俊美青年笼在明丽的春光中,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沈小渊你长这么帅绝壁是小生教的好啊!!!! 白衣公子施施然入座,四下打量几眼,不解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今日无事。许是旁人都恰好出去了……哥哥还未用过膳吧?这里的清蒸鲈鱼十分不错……” 话音未落,八仙桌上的茶水点心已被人撤去,换上了三凉四热七道菜,正中间摆着精致的玉盘,那条白嫩的鲈鱼上铺着红绿相间的椒丝,嫩黄的姜末,摆出鱼口含珠,鱼尾高翘的模样,着实活色生香。桌上却只摆了他面前的一副碗筷,那小二就低头打颤着仓皇下去了。 程小白心中咽了下口水,矜持道:“你已经吃过了么?” 沈星渊含笑点头:“哥哥快吃吧。” 程小白想这是谁啊,沈小渊啊,小的时候连自己拿袖子抹嘴的样子都见过,还用客气什么,拿起筷子便开始与鱼一战。 对面的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里眉间化开一片温柔。 为什么旁人都恰好出去了?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 而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我的哥哥。 程小白放下筷子,强忍住摸肚子打滚的冲动。 优雅的抬手徐徐倒上一杯酒,又为沈星渊斟满,沉吟道:“其实……我这次来江南,本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锦衣青年接过杯子,眼中笑意更深:“哥哥可是为了找回曾用过的那把剑?” 这是开挂了吧?!沈小渊你就算知道剧情也不该知道这个啊!! 却已是下意识的点头了:“是啊……” 对面人见他讶异,解释一般道:“我见这几天来,哥哥未曾佩剑,想来是这些年都未再遇到合适趁手的……”却是话锋一转,“哥哥那剑虽是品相不凡,而我雪衣教神兵阁里也收有许多名剑,未必比那把次些,不若我陪哥哥去再寻一把?” 沈星渊自然明白剑与武者天辅相成的意义,许多神兵本没有优劣之分,重要的是使用的人。就好似七星拿在他手里,便是天下最好的剑。无可取代。 而他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想试探一些事情…… 果然白衣公子急急解释:“不一样的,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也是,毕竟这么多年,确实会生出些感情……还不曾知道哥哥的剑是何名字?” 白衣公子怔愣片刻,似是随意说道,“……它本来没有名字,若是要取一个,就叫‘却尘’好了。” 一把了却前尘的剑。 沈星渊笑道:“好名字……如今我手里尚有些消息来路,与哥哥一同去寻可好?” 便见白衣公子诚恳道,“如此甚好,此番多谢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他面上佯作不渝,却仍是笑着,“哥哥何必与我这般生分?” 低头的瞬间,酒盏里映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当然好。 因为那把剑就在我手里。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几夜春雨潇潇,将天地都洗刷干净,焕然一新的生出明丽光泽。 天空是一铺千里的孔雀蓝,绚烂之上浮动着丝丝流云。远处的青山融成一整块翠玉,倒映在水波粼粼的百里碧湖,端是湖光山色,春深似海。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恰逢江南春光正好,哥哥与我久别重逢,不若旧地重游一番?” 程小白想着既然沈星渊已把消息放出去了,收到回信也不能急于一时,加上眼前人目光热切,便点头应了。 私塾还是白墙黛瓦深巷里的私塾,换了另一位年轻些的夫子,摇头晃脑的带着孩童们念诵千字文;那时住过的小院,封门落锁,锈迹斑斑,门边的乱草疯长至半人高;江南书院又再度翻修扩建,严谨考究的风格未变,高墙之内的琅琅书声顺着东风传出来,清稚的童音,声声入耳。 而书院临街那个熟悉的院子,却好似昨日才离开一般,丝毫不见破败萧索。 以至于推开门的瞬间,程小白一时恍惚,仿佛这些年他不曾穿过许多位面,经历那些人世离分,而是刚从书院出来,接回了放学的沈小渊,正在犹豫晚上吃什么。 院里那株国槐已是亭亭如盖,浓密的树荫摇碎光影,树下依旧置着小案与摇椅,前堂座椅桌案也是一样纤尘不染 。程小白走上前去,触手所及,那紫砂茶壶还是温热一片,不由抬手倒茶,杯里蒸腾出袅袅热气。 就听身边人一声轻笑,语气却染了些哀戚:“我从来不信你死了……我常想,无论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总归是能喝上一口热茶的……可是我等了八年,你当真没有回来。” “这里每日都有人洒扫,每年八月十五我都会回来,坐在庭中沏上茶,总以为你会从门口进来,手上拎着点春斋的红豆饼和云片糕……” 青年忽而抬头,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身边人,眼里翻涌着深切的不舍与哀恸,低低唤道:“哥哥……”说罢持起起了白衣公子的手。 程小白默然,半响之后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眼前人的发顶,却发现人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这番动作做起来很是奇怪,只得改为拍拍他的肩。 动作轻柔,带着安抚……和歉疚…… 涩声道:“小渊……” 却骤然被拥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腰间勒着的那双手几乎要将他灼伤,下意识觉得这姿势有些奇怪,正想避开,那人就俯□子,在他颈间轻轻磨蹭…… 这个小动作是熊孩子小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时候每夜被噩梦惊醒,也不哭闹,只是扑进自己怀里,糯糯的喊着哥哥…… 心里蓦的一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推拒的手不由改为轻拍他的背。 东风拂过,庭中杏花簌簌而落,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相拥而立,花屑沾上男子如瀑的墨发,青光潋滟的衣袍,在这融融春光中,美景如斯,几可如画。 而那白衣公子面色歉疚不安,看不到那乖顺俯在他颈间的锦衣青年,唇边勾起的诡谲弧度,与眼中翻涌的如有实质的黑暗与……*。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咔咔~ 可怕的不是熊孩子黑化了,而是小白根本不知道他黑化了…… 第44章 相思 白衍修初来江南第一日,沈星渊就接到了消息。 落日楼明处是江南第一楼,暗处则是近些年来飞速崛起,收集贩卖各路秘闻消息的天玑楼,这一点极少有人知道。更为鲜有人知的,天玑楼是雪衣教的势力。 楼上被安插了三位笔法精妙,百里挑一的画师,对照着一副人像画卷,在每日过往的来客中观察甄选,把与画卷上相似的人细细描绘下来。 这样的事情,自新教主接任以来就开始,一做就是五年,送去了上百幅画,却不见任何消息传回来。 教主似乎在找人,可没人敢揣测教主的意思。 教主说什么,就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别说打听,想都不要想。这一点绝对是雪衣教上至护法堂主,下至普通教众的一致共识。 直到落日楼来了一位白衣公子,明明与画上人只有眼睛相似,却被一位年事已高,眼光毒辣的画师绘了下来。 那幅工笔细绘,栩栩如生的画像被快马加鞭八千里,从江南的落日楼,送到朔北的八荒山。 画上那人一袭白衣,轻袍缓带,玉冠束发,周身未曾佩任何兵器,而那身清朗气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会持剑的江湖人,反倒是一个春日出游的翩翩贵公子。 那人有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是似曾相识的眼睛。 沈星渊看到画的瞬间,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心突然被狠狠揪紧,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已经八年未曾有过。 一定是他!他回来了! 一路南下,碧湖上望见凭栏而立,衣袂飞扬的人影。落日熔金中,风姿无双。 只是一眼,沈星渊就确定了。 白衍修有世上最好看的眼睛,他怎么会认错。 八年来夜夜入梦,刻入骨髓的人,他怎么会认错。 那人曾亲手送给自己的玉佩,再度看见似是忘得干净,不见半点留恋神色。 月夜小巷,交手的瞬间,一样的步法,终于拥入怀中的熟悉温度,可却听见耳畔凉薄的声音:“什么哥哥,阁下可是认错人了?” 那一瞬间,千刀万剐都不如这么痛。逼的他几乎要失控。 夜雨画船,举杯相邀,那人眼里的挣扎和不安,以及一瞬间流露出的心软……沈星渊轻轻笑了,原来哥哥并非真的不记得。 他知道今夜有人会来,晌午时分就得到了消息,却止住了要去斩草除根的手下。江湖上几个老不死居然以为自己这次匆匆而来,疏于防备,重金买了一批一流死士来杀他,以为即使杀不了他,也可使他重伤,方便在锦绣山庄下手。可笑,自己何时需要防备那些不入流的人。不过这次,却来得正好。 可惜哥哥似乎不怎么喜欢他杀人的样子。 没关系,哥哥喜欢他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不是没想过将人直接禁锢在八荒山暗室或他们曾住过的院子,甚至在重新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脑海里就猛然跃出这个想法,随即不可遏制的疯长。那日交手间也有试探的成分,看似平手,他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哥哥没有尽全力。 看来还需多点耐心。一定要万无一失。 重重帘幕深处,人影恍惚。案上的八角镂空兽纹香炉,升起青烟袅袅。 跪在地上的蓝衣女子,恭谨的低着头,双手捧起一个精巧剔透的玉盒,“属下幸不辱命,已为主上寻得‘相思引’” 微风浮动,轻纱帐幔飞扬,玉盒便飞入了榻上青年的手中。 千年寒玉雕成的盒子里装着两枚形如米粒,光华内敛的白色蛊虫,此时被寒气缭绕,静静的呆在盒里不见动静,看起来温和而无害。 青年眼里似是有了笑意,依旧语气淡淡,“此番你一路辛劳,便去歇两天吧。” 随即轻轻摆手,地上跪着的女子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屋里。 指尖细细摩擦着盒上的雕花,丝丝寒气萦绕溢出,俊美青年缓缓笑了,犹如午夜绽放的优昙。 困龙锁,相思引,现在就只差最后一样东西了…… 你骗我说什么都不记得能怎样,我在你心里连一把剑都比不上能怎样,你回来之后还想离开又能怎样。 我不管这八年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容颜尽改,为何不来找我,为何留下我……一个人。 我反要谢你,这些年的背离,让我明白了自己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亲爱的哥哥。 这次不一样了,你别想走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程小白觉得自己最近过上了“我与土豪做朋友,吃喝玩乐好基友”的米虫生活。 那日旧地重游之后,又被沈小渊带着碧湖泛舟,一路顺游而下出了秀水城,期间品美酒,赏琼花,之后登岸换了白马轻骑,像春日踏青的公子一般绿柳长街打马而过。如此过了五天,程小白有些倦了,便换了宽大舒适的马车徐徐向前。 虽平日里不见有人跟着,可每逢一点需要,沈小渊连手都不用招,就有人悄无声息的把一切打点好。程小白舒服的每天都要忍住摸肚子打滚的冲动~ 除过秦楼楚馆,烟花陌巷没去过,这一路可谓游遍江南。 程小白看了一眼彩绸飘飘,花团锦簇的长街,大呼可惜,要是自己一个人,免不了去那“燕子楼”“万紫千红”逛一圈,听说那里的糖蒸酥酪就是出了名的好吃!可看了看跟在身边,笑意温柔的青年,这……算了,还是不要带坏了孩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锦绣山庄的地界。 暮色将尽,离燕归。 看着张灯结彩的繁华街市,面前“锦绣楼”的描金牌匾,程小白恍然想起自己找剑的事还没着落。 “小渊……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白衣公子拉了拉锦衣青年的衣袖,面露不解。 身边人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哥哥,我已经得到了那把剑的消息……待此间事了,便带哥哥去寻它。” 对啊!锦绣山庄!主角前一阵子去提亲,现在该订婚宴了,男二沈小渊作为好基友也得来说句恭喜恭喜子孙满堂啊。 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长街忽而扬起一阵喧闹,随着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英武高大的紫燕骝疾驰而来,马蹄踏过溅起重重落花,那策马的人一身玄衣,眉目凌厉张扬。 程小白即使以前从没见过这人,也知道他是谁,因为那张“刀劈斧砍”“鬼斧神工”脸,只差明晃晃写着“主角”两个字。而看他神采扬飞,眉间是掩不住的喜意,看这一身打扮,又可以标上“临近HE结局,迎娶白富美,逆袭成功的人生赢家”。 只见玄衣青年一勒缰绳,马蹄高扬长长嘶鸣,堪堪停在了他们面前。利落的翻身跃下,抬起手似是想拍拍沈星渊的肩膀,又在后者冷冷的眼神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似是打量了一眼周围,见围观群众还在朝这边瞟,轻咳一声说:“我们进去说吧……” 锦绣楼里的小厮将马牵去马厩,一行三人便进了酒楼。 堂里的掌柜连忙将人迎上了三楼雅间,水酒小菜顷刻就到,利落的一关门。 方桌临窗,白衣公子与锦衣青年同坐一边,玄衣青年独坐对面。 程小白默默腹诽,果然是主角啊,还真有些门路,人还没娶回家,先把人家的产业整的跟自己的似的。 不过……主角你在订婚前夕找好基友做什么?如果是想来个告别单身的狂欢夜……这样真的大丈夫么?! 忽然见对面坐着的人正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程小白不由一惊:“这位兄台,可是有事?” 话音未落就见人龇牙咧嘴的“诶呦”了一声,瞪了一眼他身边坐着的沈小渊,似是有些委屈道:“我就是看看,看看都不行么?” 沈星渊不理会,却是转头对着白衣公子温声道:“这位是秋峰行,如今的武林盟主,我旧时的故友。” 那玄衣青年起身一抱拳,“白兄,星渊常与我提起他所寻多年的哥哥,今日有幸相见,缘分难得,你既是星渊的哥哥,那以后也便是……嘶,星渊的哥哥……” 程小白怔了一下,这展开不对啊…… 难道不该是“我的哥哥”,要是把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收成了小弟,这绝壁是人生赢家的节奏啊!! 面上却是谦和一笑,“哪里,与盟主相识才是幸事……” 程小白自认笑的十分清雅俊朗,却不知怎么把对面人吓得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画风也不对啊,现在的主角都这么谦虚?男二也这么好脾气?不会穿错剧本了吧?! 沈星渊为身边人斟了一杯酒,一面似是随意问道:“怎么现在这时候来?” 秋峰行给自己倒了一杯,面露尴尬,“我接到你的暗信就来了啊。可能……没看清时间……” 总不能说是出于好奇,为了看一眼沈星渊心心念念的哥哥,专门这时候来吧?刚才那两道真气可没留情面啊…… 沈星渊一笑,也不拆穿,只是为身边人布菜。 这半月都是这般,程小白起先不习惯,就见熊孩子失落的看着他“哥哥以前与我一起吃饭,不也是互相夹菜么?”程小白一想……是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随他去了。 却不知他觉得很正常的事,可落在秋峰行眼中,心里霎时扬起惊涛骇浪。 沈星渊……居然会做这样的事。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么?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灯影幢幢,窗纸上映出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明日订婚,各路世家人马齐聚,势力错综不好盘查,应是最好的时机。凝雪说穿心刃就放在她爹书架的第三层最左边的暗格,我先去拿了,半夜子时再来找你……” “你告诉她了?” “她毕竟是我妻子……何况她嫌她爹事太多,给我说她看了黄历,明日宜动土宜出殡宜嫁娶,反正就是诸事皆宜,约我一起去私奔……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只能告诉她借着晚宴,还有些事要办……” 锦衣青年淡淡道:“哦,然后呢?” 秋峰行想起他那个不靠谱的未婚妻,只得苦笑一声,“她高兴坏了,说到时候装晕倒制造混乱……”又不解问道“对了,你要穿心刃做什么?” 对面人沉默不答,俊美的面目在摇曳的烛光下,看不清表情。 秋峰行急了:“沈星渊!我跟你二十年交情,你一句话,我舍了老脸连未婚妻娘家东西都偷,你当这是咱俩五岁那会儿去大街上偷馒头,那是穿心刃!再说……” 却忽而被打断:“相思引。” 秋峰行似是想起什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疯了?!”随即摇头,“这种秘法百年未有人再试过,就算你已经有了‘相思引’,配上穿心刃,依然凶险至极,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那人语气笃定:“不会。” 秋峰行涩声道,“你不能选别的方法么?非要……这样留下那个人。” 锦衣青年不说话。 沉默良久,他忽而想起白日酒楼上,那个风姿清朗的白衣公子,和沈星渊眼里的笑意,只得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是给我面子,不然一个锦绣山庄而已,你就算杀进去也是易如反掌。甚至你不用来,雪衣教里可为你办妥这件事的也大有人在……我也知道劝不住你……”说到这里一时怅然,“这些年江湖飘零,几多不易,我认你这个朋友……你,你多保重。” 晚风起,烛火乱。 沈星渊眼神清亮,缓缓笑了,“我知道。” 我也认你这个朋友。 可我放不开手了,我经受不起再一次的背离。 作者有话要说:作死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至于结局与正牌攻问题,正在纠结……泪奔 离结局还有一段距离,大家先看文吧~~~ 第45章 八荒 四骑并列齐驱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四角的银质铃铛在风中清脆作响。溅起的落花与河堤垂柳都向后抛去,愈往北行,地势渐开阔,江南丘陵换了高山大河,嫩黄新绿换了苍茫翠色。 马车里甚是宽敞,茶案软榻各色精致摆饰一应俱全,仍丝毫不显逼狭。车虽快到看不清踪迹,檀木案上的茶盏却是纹丝不晃,如果不是窗外变幻飞逝而过的景色,程小白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原地静止着。 这么好的防震性能沈小渊你简直是diao爆了啊! 他下意识的动了一下手腕,却发现仍是被压制的死死的…… 熊孩子你都睡着了力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还有!这么大的地方为毛还要跟哥挤! 让哥换个姿势先…… 金丝软榻上铺着柔软细密的白狐裘皮,直要将人陷进去。白衣公子本是端坐在锦榻上,却被身边人缠住腰身,勒进怀中,而手腕也被紧紧握住。时间一长难以支撑,渐渐向车壁靠去,锦衣青年却也俯身随之倾去,不觉间就被压在了车壁上。 青白的衣,墨色的发,相握的手,交缠错落,难解难分。 程小白看了看怀中人。剑眉薄唇,纤长浓密的睫毛如鸦羽一般轻轻覆下,遮住那双惑人心魄的眼,原本锋芒凌厉的轮廓也仿佛在睡梦中变得柔和起来。 呼吸均匀,浅浅的鼻息喷洒在颈间,仿佛就像小时候睡在自己怀中一般,乖巧温顺,信赖依恋。 白衣公子叹了一口气,原本想要抽出的手又轻轻放松下去。 昨日清晨离开锦绣楼时,身边人开心的像个孩子,神采扬飞的模样好似回到了十六岁。问起他却只说:“想到能跟哥哥一起,自然是欢喜。” 等看到马车,和前面两个驾车的女神级妹子,饶是见识了那个画舫的土豪配置,程小白还是觉得被亮瞎了。 简直是帝王般的享受啊!熊孩子你这么高调铺张真的不拉仇恨么? 你确定你当的是教主没转行做什么金融风投?! 一路向北,绝尘而去。竟是走的有些急。 程小白不由讶异,沈小渊在赶时间?或者在赶什么事? 似是知道他心中疑惑,身边人浅浅一笑, “我想为哥哥早日寻得心爱之物。” 果然是体贴暖神啊!哥以前没白疼你! 要被感动cry了肿么办?! 不对……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熊孩子连好基友的订婚宴都不去了吧? 白衣公子欲言又止半响,终是开口, “小渊,秋峰行的订婚宴,你不去么?” 锦衣青年怔愣一瞬,似是毫不在意,“我毕竟身份有碍,这次来与他见一面也就罢了,这就陪哥哥去寻剑……” 程小白瞬间脑补了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是官配啊,却碍与立场和无知围观群众,不能相守只能默默祝福……太虐了有木有!! “……我们往哪里去?” “八荒山。” 沈小渊你好效率啊!这么快东西就送回你总坛了啊!! 感动cry变成老泪纵横根本停不下来!! 程小白吃完云片糕没多久,刚喝了一口雨前龙井顺顺气,就见眼前人倾身凑上前, “哥哥……我困了……” 白衣公子不由向后避去,“那你便先歇息下,到了客栈我在叫你……” “我想抱着哥哥睡。” “……不行。” 那人仍是不依不饶,眼里满是无辜清澈, “哥哥以前经常跟我一起睡,我还可以抱哥哥,为什么现在就不行?” “……你长大了。” “所以哥哥不喜欢我了?连抱一下也不愿意?” “……不是。” 程小白看着那双好看惑人的眼,此时直直的注视着他,清澈的映出他的模样,水光涌动,似是要流泻而出,薄唇轻抿微向下垮,像是某种受到欺负的小动物,显出几分可怜。 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时小豆丁每天放了学求抱抱的时候。 ……嗷呜!!沈小渊你都这么大了肿么还是这么萌?! 血槽瞬间被萌空了啊!! ……完了我不会已经变成怪蜀黍了吧?! “那就抱吧……” 锦衣青年心满意足的将人拥入怀中。 程小白觉得这姿势有点不对,又一想,小时候也抱,现在也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万里苍山尽头,苗疆族人多擅蛊毒之术。其中不乏神效离奇者,可令内力一夜暴涨百倍的金蚕蛊,可令人万蚁噬心生不如死的五毒蛊,而种种蛊毒中最为隐秘的,却是被列为禁忌的相思引。 百年前曾有场恩怨纠葛。苗疆圣女爱上了从中原远来避祸的侠客,与他相守三年后,侠客却提出离开,并许下归期。 那女子年华空过也等不来归人,因爱生恨,便糅杂百种奇毒,以心头血和眼泪日日喂养,耗时三年得到了两只蛊虫。 蛊分母子,一蛊双生,平日沉睡,植入心脉则顷刻复苏。 女子带着两只蛊虫远去中原,带回了侠客。与他相守八年,最后心血耗尽而死。 被种下子蛊的人,渐渐会变得神智恍惚,对母蛊入体的人生出爱意,时愈长,则爱意刻骨,难分难离。 从此两人命数相连,心思相知。等到心头精血耗干,母蛊死去,子母两位种蛊者随之身亡。 这样决绝到狠毒的女子,却有一个温柔好听的名字。 相思。 又因此蛊过于阴损邪异,早已失传百年。沈星渊自掌权以来,便开始找这只蛊,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一找就是五年。 因为他相信白衍修没有死。 锦衣青年俯在白衣公子颈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幸好来的及。现在穿心刃也在手里,万事俱备。 百年情缘不负相思引。 生则相爱,离则同死。 从此生生世世,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摆脱不了我,我们再也不分开。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满满落了一身,低头正看见怀中人的腰间,佩着的那块青色玉佩,在阳光下透澈清莹,光泽隐隐,程小白不由一时神思浮动。 白衣公子拉着孩童的手,从书院回来刚进自家门,坐在刺槐树下的摇椅上,浓密的树荫摇碎澄澈的日光,洒了一身。 揉揉孩童的发顶,“夫子今天教了什么啊?” 就听稚嫩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念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夫子说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诗……” 而后扯着眼前人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你会离开我么? ” 白衣公子的神色忽而认真起来,蹲□,按住他的肩,“小渊,未来有许多难以预料的变故,你总要自己长大,这世上哪有永不分离?” 孩童怔怔的看着他,似是听不明白,片刻之后眼眶慢慢红了,却固执倔强的睁大眼睛:“我不!我不要与哥哥分开。” 熊孩子要哭不哭的样子,最易惹人心软。程小白不由想着,就算以后自己要离开这个位面,等孩子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现在大过节的何必让孩子不开心。便将人拉入怀中哄道:“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今天是中秋,晚上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逛市坊集会好不好?” 怀里的孩子乖顺的点头。 灯火辉煌,人潮涌动,街道两边的摊位或是吆喝叫卖小吃的摊主,或摆着各色奇巧小玩意儿。 白衣公子紧紧握着孩童的手,生怕人潮将他们冲散,一面笑着问,“小渊想要什么啊?” 程小白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个卖玉佩的摊子,还可以雕花刻字,不过这种地方的玉,想来成色也不会太好。 想到熊孩子现在念的是江南书院,相当于是贵族小学了啊!这种地方的小孩虽然教养出众,可难免染些傲气。因此平日里怕他被书院的小伙伴们瞧不起,给他配的穿戴,虽不显豪奢,可也件件都是上品。如今怎么能戴着一块染玉出门? 十分豪迈的将人一把拉开,“走,哥带你去卖好的。” 两人便拐进了“良才美玉阁”。 两侧的雕花木架上放着各式精巧玉雕或是未雕的璞玉。 “小渊看看喜欢什么?” 孩童定定的看着一块青色玉佩,光泽内敛,质地温润,像是流动的翠色山岚。那白衣公子一抬手:“那就这块了。” “我想刻上我和哥哥的名字。”程小白笑笑,“好啊。” 掌柜见是给一个小孩子选玉,起先不怎么上心,此时眉开眼笑的迎上去:“两位公子好眼光啊,这块青玉质地着实上乘,整个江南都寻不出第二块,我们这儿的师傅手艺高超,不到半盏茶字迹便能刻好……” 得到礼物的孩子似乎格外开心,大大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 程小白当时觉得特有成就感,现在想来,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教好他。 若是要离开,还是早些说明白的好。 现在这种过分的依恋,似乎并不是好事。 或许,等到了八荒山,就该进行一次意义重大形式严肃的谈话。 这样想着,不由低低念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怀中人睫羽轻颤,却仍是没有睁开眼。 疾驰三日,窗外的春水桃花,换成了连绵青山。 宽阔的官道换成了隐蔽的山路。 程小白很是抑郁,因为即使熊孩子不睡了,也要和他挤在一起,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难免腰酸腿软。 第四天把人从怀里扒下来,跳出马车的时候,简直要感动哭了。 终于到了。 八荒山。 苍茫的碧色与天相接,连成一块剔透的翠玉。浅淡的流云浮动而过,为苍山笼上飘渺迷蒙的白。 山路隐蔽却不曲折。正值一场春雨初过,草木疯长。俯仰之间皆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肺腑也盈满草木清润的湿气。 翠屏掩霭,雾锁殿台。 江湖中人总以为八荒山该是阴风阵阵,白骨成堆。却不知云雾深处,别有一番钟灵毓秀,鬼斧仙工。 身边人偎过来,语调轻柔,“哥哥看这里如何?” “甚好。” “比那锦绣江南,哥哥更喜欢哪一个?” 白衣公子淡淡答道,“……都好。” 忽而透过重重云雾,看见那渺远的影子,转头问道,“八荒山背后是什么?” 眼前人不甚在意的笑笑,“寒山。若是哥哥喜欢,我明日便带哥哥一游。” 白衣公子沉默不语。山风渐起,墨发飞扬。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颓神,非二亦非萌,DH3344,还有So 天然的地雷!!!!!炒鸡开心~~!!!!!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So天然扔了一颗地雷 DH3344扔了一颗地雷 颓神扔了一颗地雷 颓神扔了一颗地雷 这篇文从最初七八万字只有几个人评论在看~到现在看的人多了起来~ 从我一个人玩单机似的写文,到现在也能收到建议~和泥萌交流~ 心里觉得很温暖,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打滚~再蹭蹭~~~~ 感谢每一个看文的亲~ 深鞠躬~!! 第46章 结局 清润的草木沾湿衣摆,幽林深谷中偶尔闻得脆生生的莺啼,雾霭掩映间的殿台楼阁若隐若现,山风轻扬,日光细碎。身边人似是心情好极,一路上与他细讲着八荒山的四时十二景。 列队巡行的教众神色肃穆,不见戾气。偶尔遇上他与沈星渊便俯拜行礼,目不敢抬,极尽恭谨。 一切本应是平和宁静。程小白觉出莫名的诡异,一路走来细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整个八荒山埋着一处生杀大阵,那些巡行教众的路线步法都相合阵法生门,若是稍有一步行至踏错便会触发暗中的杀机,万劫不复……不禁暗中感叹熊孩子的地方果然是diao 啊,却骤然掠过一霎心惊,书里没有这个设定! 不待他仔细思索清楚,眼前忽现一处陡峭的崖壁,破云直上,不可见顶。程小白正想运起轻功,就见身边人轻笑道,“崖壁上便是我平日居室,还请哥哥与我共称一轿。” 就见两位一路跟随的清丽侍女退去,另有四位白衣女子抬着一顶软轿轻灵飘来,那轿子宽大精致,四角垂着繁复的璎珞珠帘。四位女子抬着却丝毫不显得沉重吃力,行至面前盈盈一拜,声音柔美,“恭迎教主,恭迎公子。” 程小白又咆哮了: 小生是不是拿错剧本走错摄影棚了?!!现在拍的是决战紫禁城之巅吧!!这X装的……太带感了啊!!! 沈小渊!!哥没看错你!! 软轿扶摇直上,山风扬起璎珞珠帘,撞击出清脆好听的声响,轿子却是稳得丝毫不显颠簸。百尺的山壁,一息不歇的转瞬即至。 八荒之巅,浮云如海,莽莽青山,磅礴大河尽收眼底。 四位白衣侍女退下,朱红的院门将山巅的壮阔景致隔绝。 此处是一方庭院,碧瓦青甍,九曲回廊,有几分像他们在江南书院临街住过的院子,却大了十倍有余,更为精雅华奢。绿柳堆烟轻拂玉阑,白玉砌成的荷塘里碧叶浮动。 既可漫步庭中醉卧花间,也可登画楼远望万里苍莽。 每个细微之处皆可看出构建它的人何等倾注心血。 竟是硬生生将朔北青山雕琢成了春水江南。 身边人语调轻柔,“我想哥哥当初想要去江南,定是心喜舒适安乐的,不知这里可还和哥哥的意?” “……此处甚好。” 看见白衣公子点头,俊美青年笑意更深。 你喜欢就好,因为我们要在这里留很久啊。 程小白有些抑郁,他还记挂着要和熊孩子来一场意义重大形式严肃的谈话,讲明白道理,说清楚离开。 雕花木门被推开,白衣公子缓步而入。琉璃青砖上隐约倒映出身后青年幽暗的眼眸。 “哥哥的剑就在里面。” 此间避光,微有些暗,两侧分立的八座铜鹤长明灯未点,只有墙壁上嵌着的无数夜明珠发出淡蓝的幽光,似是排成一个繁复的图样。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甘甜熏香。透过重重轻纱帘幕,程小白看见墙壁上挂着一把剑。 一把熟悉的剑。乌黑无华的模样与周遭华贵极不相称。 与它相关的纷繁记忆一并涌上,让程小白几乎忘了身边人的存在,一步步走上前去,拂开重重飘动的轻纱,缓慢却坚定伸出手…… 就在他指尖触到剑柄的一刹那,明里暗里的无数机关顷刻动了! 两道金色流光凌空飞掠,向白衣公子的手脚缚来,手中长剑怆然出鞘却是晚了一瞬,墙壁上夜明珠排成的图样飞速旋转,光华大盛!程小白只觉自己的内息在不受控制的飞速流逝…… 原来这里是整个八荒山的阵眼!沈星渊想倾八荒之力困住他! 蓦然回头望去,那俊美青年站在满室流光中,穿过重重帘幕,一步步走来,眼里眉间化开一片温柔,“哥哥……” 为什么?! 沈小渊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做什么?!程小白只觉脑中混沌一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笑意温柔却眼神陌生的人,心中忽而掠过一个猜想,随即很快冷静下来。 白衣公子持剑向前走去,精致纤巧的金色锁链缚着他的手足,却长到分毫不影响行动。他注视着俊美青年的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与失望:“沈星渊!你想谋我的内力?!” 此时两人已近在咫尺,那青年指间寒光闪过,手中握了一把匕首,匕刃薄如蝉翼,几近透明,声音喑哑却轻柔,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留下你……哥哥,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程小白看见匕首就懵了。 这是要弄死了烧成灰留下来?!! 熊孩子你什么时候精分了为什么不及早治疗?!还是那个卖的了萌撒的了娇的沈小渊一直都是假的?!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顷刻澎湃而出,白衣公子怒而拂袖,长剑直斩,星火之间金色锁链应声而断,眼前人骤然摔在地上,嘴角溢出血丝,随即被巨大威势压制的动弹不得。 长剑抵在眉心,寒光凛然,地上的青年缓缓抬起头,逆着长剑看过来,剑尖距他不过毫厘,却丝毫不见畏惧惊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辜,仔仔细细的盯着眼前人,似是要将这人此时的模样刻在心里…… 多么生动的情绪,多么好看的眼睛…… 他的语气像是犯了错的委屈孩子,“哥哥拿剑对着我,是要杀我么……” 白衣公子看着那双清澈的眼,满满映出他的模样,长剑终是垂落下去。 微微别过头去,涩声道:“小渊……” 程小白很快发现不对,如果沈星渊要杀他,刚才就该是杀阵,现在用的也该是七星绝杀剑,而那人眼里的暗涌分明不是杀意,更像是…… 就听青年笑了,“原来哥哥早就超越了武道巅峰,困龙锁也于你无用。那哥哥可知道‘相思引’?我如今已经给自己种下了母蛊,今天恰好是第七日啊,南疆的蛊毒,要么得偿所愿要么反噬自身,今天哥哥不种下子蛊,我就会噬心而死啊……死在哥哥面前……” 明明说的是骇人至极的话,青年的语调却透着欢欣,“能在死在哥哥看的见的地方,也算全了多年的兄弟情分。一点遗憾也没有……临死之前,哥哥可愿意抱我一下?” 青年缓缓伸出手去,另一只手指间的薄刃没有松开,眼中却满是依恋祈求,他就像是一个伸手讨要礼物的孩子。 一如十六年前,他在血光火海中抬起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伸出手去。 而在十六年后,他们却剑刃相向。 只听一声清脆长剑落地,随即脉门被狠狠扣起,“胡闹!” 那人一贯的淡然消失不见,眼眸里混杂着震惊、不解、愤怒……似是还有痛楚:“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青年凑在白衣公子颈间,语气轻柔如故:“哥哥很惊讶?我早就想这样做了,想了八年,你知道这八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当初待我有千般好,送我念书、教我习武、赐我希望与陪伴……” 说到这里却忽而染上疯狂与狠戾:“那你又为何要背弃我?!!为何留我一个人!!” 白衣公子似是怔愣无言,这一瞬间青年指间寒光闪动,薄刃向身边人心脉直直刺去…… 沈星渊自认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出手。 比与前任教主对决时更快,比躲避生死之间那次暗杀更快,比以一当百激战正道除魔盟更快。 须臾之间被无限拉长,薄刃的残影在空中消散,刺穿纤尘不染的白衣,近乎能感受到那人皮肤的温度……却不能再近一分! 只差毫厘,停在最贴近心脉的地方,却不能再进一分。 青年持匕的手被人握紧,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明知已无转圜余地,却固执的不肯放下匕首。嘴角鲜血愈溢愈多,他抬起眼,死死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方才的疯狂变成浓烈的绝望,如有实质,翻涌而出。 白衣公子轻轻叹气,“小渊……世上哪有永不分离……” 沈星渊只觉一阵酸痛自腕间袭上,顷刻间内息被尽数封住,紧握的匕首失力的落在地上,清脆回音似是无声的嘲笑。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永远留下他…… 淡淡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可知你为何胜不过我,你牵绊太多,于进境无益……阵法倒是不错,只是蛊毒这等旁门左道,日后还是不要用了……” 眼前的影像开始模糊,他咬破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却仍是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恍惚间被利刃刺破心脉也感受不到丝毫疼痛,源源不断的澎湃内息,自相握的腕间涌入心脉,那只蛊虫忽而暴动起来,似是本能的逃避危机一般,钻出他的心头,从被刺破的伤口中逃窜而出。 明明感受不到疼痛,却好似心脏被片片割开一般。 细小的蛊虫,在白衣公子指尖破碎,“你可知放手才得真解脱,若是放不下,如何求得武道巅峰?” 青年死死的看着眼前人,看他松开他的手,看他持起地上的剑,看他头也不回的拂过重重帘幕, 一步一步离开他。 用尽力气,唇齿却只能轻微开合:“哥哥……” 白衣持剑的身影终是消失在视线尽头。 世界在他眼中只余一片血色。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夜雨潇潇,江边渡口那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忽明忽暗。 江上的一叶乌篷船随着波涛翻涌漫无目的的飘摇。 船里点着黯淡的青灯,两人各自拎着酒壶站在船头,衣袖翻飞。冷冷的雨丝打来,驱不散酒意。 玄衣男子忽而问道,“你如今已至武道巅峰,可是因为放手了?” 身边站着的人沉默不语。 饮罢,浓烈的酒香混着夜风四溢。 黑暗中青衣男子的眉目看不清楚,那声叹息也似消弭在风雨间,听不真切: “他说放手才得解脱,他骗了我。” 十年前那人将内力渡给他,将他体内的母蛊逼出来。彼时他狂乱暴动的内息,也被那人留下的内力安抚住。 那一年寒山起了漫天的雾,远望去一片苍茫白色。 他站在八荒山巅的画楼,忽而想起曾说过要带那人寒山一游。 那时的他还满心以为,从此就能留□边的人。再也不分开。 人生有多少个八年? 八岁时遇见那人。十六岁分离。二十四岁重逢。 八年耗尽心血的谋划,曾经倾其所有,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他走。 风雨大作,乌船飘摇。 酒尽灯残,耳边似是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朔北江南,寒暑春秋。 我想要长久陪伴,却只剩寂寞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严打~小黑屋什么的暂时没有了(泪奔)……… *都变纯爱了……心好累~叫我纯爱卷纸~ 不过以后绝壁会有番外的嘿嘿嘿~~ 有看文的亲说,小白在这个故事变蠢了,其实木有啦~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小白其实是发现了很多沈小渊违和的地方,只是因为是从小养大的孩子,潜意识里愿意相信他而已~ ……好吧其实小白一直蠢T^T 至于父子……这……会不会被举报…… 第47章 了却(一) 程小白又咽下一口血,仍觉有些气息不济,呵,原来位面压制这么厉害。 脚下破损的石阶也变得格外漫长崎岖,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养大的孩子会变成那样,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没有教好他……只希望他以后能想明白…… 山间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草木泥土的微凉气息。白衣公子持剑踏阶,走的缓慢而笃定,斜风细雨却不能沾湿他一片衣角。 远上寒山石径斜。 正值仲春,漫山的枫叶尚是青翠欲滴的色泽,被茫茫细雨打的摇曳,海潮一般的簌簌声此起彼伏的接连涌来。 走到半山腰石阶便断了。 绿叶掩映间隐隐现出几片青瓦,程小白暗笑,此处又不是姑苏城,不至于真有‘寒山寺’吧。 走近方知是一处破败的小寺庙,前阶积了厚厚的青苔,屋檐青瓦上杂草疯长青葱蓊郁。早已寥无人烟,藏在这深山里不知年岁。 程小白抬头看去,斑驳的红漆木匾字迹模糊,细看之下却尚可辨认: 了却寺。 了却因果,前尘不覆。 程小白看着手中的剑,轻轻笑了,如此倒算是应景。 白衣公子并未进寺,而是转身继续朝山上走去。 他想,他等的人快要到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程小白原本是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到除了普通这个特点之外,就没有特点了。 因为即使他内心吐槽弹幕已经刷屏到爆,他依然可以面无表情。 以至于学生阶段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基本停留在: 不冷不热,木讷无趣。 除了少数几个认清他吐槽本质的损友之外,他普通到有些孤独。 后来出了个比较好的词,叫呆萌。可是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只有呆。 用最大众的方式长大,像每个少年一样暗恋过邻家小妹和同班班花,也像每个少年一样偶尔抄作业考试瞄邻桌。永远考全班中间名次,不上不下。上了个不好不坏的大学,按部就班的应聘。 故事再写,就该找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办公室坐坐,娶个斤斤计较的妻子,过点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生活。 可他进了穿越公司。 人生就像被突然抽换了剧本,告诉你前二十年不算现在重新来一场,瞬间开启不可思议大冒险模式。签完合约的那一天,他觉得再大的玛利亚戈壁,也装不下他心中万匹撒丫的草泥马。 最早被李易带着跑龙套,起先的言情校园位面最多只是看看七彩苏妹子,一脸深情崇拜的吐吐槽,后来却要演些别人看来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路人甲、炮灰乙、流氓丙、劫匪丁。 即使这样,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 第一次看见别人杀人,第一次被人杀,第一次去杀人。 滚烫又腥刺的鲜血溅在他脸上,程小白俯□吐得昏天黑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死前看他的一眼,怨憎又恐惧,像一把刀子,刺得他鲜血淋漓。 李易就站在他身后,拿着矿泉水,不知所措的给他拍背。 这时候恰逢乔小灵来这个位面检修漏洞,一张娃娃脸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这有什么可选。你不变强,一辈子连个龙套都跑不好!” 李易一下子变了脸色:“小灵,你胡说些什么!”一面低下头,轻声说道,“小白白……你别听他的,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却见原本弯腰的人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漱了口,再抬头时眼神清亮而坚定,直直的看着那张嘲讽脸:“谢谢你。” 这一刻,李易觉得这个人不一样了。 乔小灵一撇嘴:“谢什么谢,我没那么好心。” 程小白最初的剑法是乔小灵教的。 在技术部的实验室里,拿着一把从中老年健身中心买来的木制太极剑。 但乔小灵作为一个技术宅,身教是不可能了,只能言传,还能放视频。 程小白就跟着成像屏上那个火柴棍小人一遍又一遍的练。 有时候练的多了,觉得似乎有种力量,藏在他身体里,正在悄然觉醒。他认为这是煎饼果子吃多了出了错觉。 一开始他左脚把右脚绊倒摔个狗□□爬在地上,乔小灵就在旁边一针见血的点出问题,“转身太急重心不稳”“出剑太慢空门大开”“……姿势不好一点不帅”。等他能有模有样的打下一套基础剑法,乔小灵就弄出了个对战机器,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操纵那个傀儡把他虐的体无完肤。 最后拍拍他的肩:“基本行了,一般的基础位面都能应付的了。” 再后来听说他接了个去武侠位面带孩子的任务,就给他做了一把剑。玄铁刃,乌木鞘,看上去朴实无华。 毫无特点,与他极是相衬。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雨势渐停,白衣公子结束了一段回忆。 山巅之下流云浮动,随手折了一片枫叶拈在指间,细细打量,沾了晶莹水泽的绿叶极是青嫩,纹路交错不知通向何方。 眼前的空间忽而扭曲波动,由虚到实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娃娃脸上满是焦急:“戚不言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小白快跟我走!”话音未落便急急伸手去拉他…… 程小白反手一剑斩去,同时足尖轻点向后飞掠,乔小灵也被那道剑气逼的疾退。 转瞬之间两人已拉开十尺,程小白低头看去,方才他站的地方已出现一道三尺裂缝。 而对面人指间寒光闪烁,那张本是焦急的脸上换了嘲讽的笑意:“想不到啊,你变聪明了……” 程小白持剑而立,冷冷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我,没想到么?想问我为什么要对你出手?” 程小白摇头,“我想到是你,却不愿相信。” 此时只觉声音干涩无比,“……竟然真的是你……以前那些失踪的业务员都是你做的?” 乔小灵脸上依旧是从容的笑意,“是又怎样,我倒是很好奇,你凭什么不怀疑戚不言,明明他才是嫌疑最大的,他需要你的血脉,你知道。” “如果是他,早就有机会,何必那时封我的记忆。” 乔小灵方才变了脸色,“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记忆尽数恢复,那是否他的力量也恢复了?…… “是。来这个位面之前,就全想起来了……你现在,是要取我血脉?” “呵,那样效用太低,最好是抽了神魂炼化之后,对我来说才是大补。我原本自身力量太弱,免不了要谋别人的,弱肉强食,你别怪我。” 白衣公子不说话,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对面人继续说道,从前清和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虽然你猜到了,可你还是蠢,第一,你要对付我,也该用那把枷樾浮木剑,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才是真正的仙工天成。 第二,你没选在那个仙侠位面,没了九嶷山,你什么都不是。呵,亏我还以为你会背着我去那个位面,前几日便去那里找你,倒是让你多活了几日。” 程小白笑了,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在山间回响震荡, “真正的通达何须借势?我站在何处,何处便是九嶷!” 话音一落,他指间的那枚枫叶迅速由绿转红,娇嫣如血。 转瞬之间,漫山红遍,仿若接天连地的火海,直要将苍天燃尽。 映得白衣公子雪衣如华,长剑灼灼,“而只有这把剑,才能衬的上杀你这个人。”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穿越公司。*部经理办公室。 半空中的光屏放着王晟在《电锯杀人狂》里跑业务的影像,比起最初会被虐,如今已经看着娴熟稳妥多了。 离丘放下茶盏揉揉眉心,看旁边人似乎仍是没有开口答话的意思,又想起近来这些事,只觉得无比头疼。 以前有人出去跑业务时失踪,他并未起疑,毕竟这行本就高危,位面穿越情况复杂多变,怎么可能有一丝不差的安全保障,就连他自己也曾被卷入过时空乱流,漂泊异世。因而只是加紧了安保部的事故调查。 直到他和戚不言去穿了那个仙侠位面。 本已经接近业务尾声,按照计划就可以如期结束,可却有人借了幽冥地域的势向他们出手。虽未能杀了他们,却硬生生拖了三百年。 起先尚能联系上凤临清,便让他去九嶷山传话,谁知道后来一次的信号却没有发出去,而凤临清也被人困在了别处。 他本以为是往日有过节的仇家,却发现这人实在太了解他们,又像是有所顾虑一般藏在暗处不现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公司出了内奸。 而这个内奸平日就在他们身边,知道公司的很多安排计划。或许以前失踪过的业务员也和这人有关。 在幽冥地域时离丘觉得戚不言傻了,明明再熬个百八十年等这个杀阵的力量被削弱,方是最好的脱困时机。 戚不言却偏要拼着重伤杀出去,直接去了九嶷山,却被那梨花精告知“山主去了仙宫找大人”。 等他们赶到,就只看见程小白浑身是血的抱着一具傀儡,已经昏了过去。力量暴动仍在失控,位面濒临崩溃。 离丘瞬间只觉冷汗涔涔,有人做了和戚不言模样相同的傀儡,故意引程小白力量失控。 他从未见过位面崩溃,一时愣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戚不言竟是直接将反噬之力引在了自己身上,使那个位面重新运转。 离丘当时觉得,这个人不是傻了,而是已经疯了。 整个位面崩溃产生的反噬之力,神魂重创都是轻的,弄不好直接没命。 可他知道,如果戚不言不这么做,位面反噬让程小白死一百次都不够。 后来戚不言为了不让程小白爆体而亡,便封了他的记忆,在他床边守了三年。 离丘以为自己看明白了,戚不言是将人放在心上了。说起来也认识了几千年,还从未见过这人这般样子。 可等程小白该要醒了,戚不言转身就走。离丘只觉想不通,明明为人连命都舍得,宝贝的不得了,平日却要做出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离丘在整个公司暗中排查,成立了一个新部门交给戚不言,将李易和王晟调去。李易资历很老,那次业务的企划书百分之八十由他完成,是最了解情况的人。而王晟能力很强,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屈于一个穿越公司当小业务员的人,这两人嫌疑最大。 戚不言又把程小白要了过去。离丘心中暗笑,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吧,怕人出事才调到身边护着。 可是当戚不言把程小白送去一个高等修真位面时,他实在看不清了,便去问那人“他如果吸收了这个位面的力量,很有可能记忆恢复,但是也有风险,你忘了上次送他去仙侠位面的后果了?” 戚不言当时说,“可我等不及了……他必须尽早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离丘当时没听懂。为什么要尽早? 而他现在明白了。 原来戚不言那时候就知道,已经护不了程小白多久了。 当年位面反噬给他造成的伤,从来就没有好过。反而日渐严重。 直到如今这幅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灰常抱歉说好的粗长木有了……今天临时被通知回学校开会(泪奔…… 绝壁不是在洗白啊!仔细看的话,前面很多地方都有伏笔的啦~ 比如21章~ 好吧我承认伏的很蠢…… 下一章小白大战BOSS~~ 感谢颓神的地雷!!~~~~ 下一个故事……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啊,有什么建议咩??继续古风还是转成现代?? 最近严打都闭站了似乎很严重……难过死……T^T 感谢这时还坚持来看文的亲~~ 鞠躬!!~ 第48章 了却(二) 雨过天青,漫山红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风雨前夕波涛平静的海潮。 乔小灵似乎不并在意刹那红遍的枫叶,即使对面人剑柄紧握指尖泛白,气势极盛,像是下一刻便会一剑斩来。他依旧语气平稳,仿佛是在陈述事实,却冰冷的让人心生寒意: “你的剑是我一招一式教出来的,连剑都是我给的。你以为用剑赢的了我?” “……” “呵,戚不言当年可以辟天斩地,颠倒乾坤,天道轮回都奈何不了他。再怎么说,你也跟了他五百年,他却只教了你‘做饭’是吧?在他看来,你这种弱小又有趣的小玩意,没了便没了,再找一个便是……” 乔小灵将‘做饭’两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程小白没有被激怒,他只是觉得这种讽刺笑容无比熟悉,在那些遥远到记忆模糊的曾经,他剑都拿不稳,见血就犯恶心的曾经。乔小灵也是这么笑着,说着刻薄恶毒的话,却带有不易察觉的善意和关切,一遍遍教他如何出招,激他站起来从新来过。 终究都是假的。 程小白说的很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说清楚: “我的剑不是你教的。只有剑招,那不是剑。” “我的剑,是师兄教的。”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九嶷山小院。 戚不言第一次教程小白做饭,做的是鱼汤。 落星湖里的鲫鱼肥美薄鳞,不沾腥膻,通体白嫩生光,在满水的木盆中恣意游曳,尾鳍划出流畅优美的水纹,一圈一圈漾开。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持着薄刃,切下的葱白匀称纤细,丝丝分明。神色比倚榻看书时不知认真多少。 戚不言看着葱。程小白看着戚不言。目光专注。 嫩黄的生姜被切成细末,殷红的枸杞被泡在水中,白滑的豆腐被薄刃割开。 一切有条不紊,分毫不差。 程小白想集中心神,仔细记清楚,却不由恍惚失神。那人的每一次抬手,每一下落刀,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无限放慢,又重新连贯。 思绪似是飘出了灶台庖厨,飘出了小院,飘出了九嶷山……茫茫然不知飘到了哪里…只觉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似是暗合某种规律一般。 脑海中曾瞬间闪过的微光转瞬逝去,抓不住,说不清。 “可是看清楚了?”那人语气温柔,笑意清浅。程小白骤人回神,转身去准备碗筷。 鱼汤的香气飘散四溢,直要醉到人心里。 “下次换你做给我。” 说是程小白来做,往后这几年还是只有他准备碗筷的份儿。 戚不言做饭之前先收拾程小白留下的残局。等程小白从炸厨房这种初级错误,进化到刀工不均,火候略欠这种高级错误之后,做出的东西总算安全无害了。 “不错。” 紫袍男子放下筷子,浅浅一笑。 桌上这盘素炒三丝色泽鲜亮,丝丝分明,程小白尝了一口,咸鲜适度,余味微甘。却有些莫名烦躁,似乎还差了什么,可师兄也说了不错,到底是少了什么? 饭后程小白靠在后院的摇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柄桃木剑,月上中天,清辉泄地也没想清楚。 第二天提完水他又来到厨房,却发现原本该在榻上看书的师兄比他来的更早。像往常一般挽起袖子,行云流水的切起菜来,他便在旁边静静看着。 “作料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行,火候轻一分不行,重一分不行,持刀缓一分不行急一分亦不行,但若事事计较,反倒落了下乘,重要的不是刀工火候,是意。你须有自己的意。做饭是小事,但人生在世,哪件不是小事?” 程小白依旧不明白。只知道师兄这次没有戏弄他,难得态度认真的说了好长一段话。 那天起他开始做鱼汤,做过千千万万遍。 一日春光正好,东风挟着梨花淡香吹进厨房的天窗,日光明亮透澈。锅里的水开了,咕咕作响。透过那尾白鲤的波纹,九嶷山的日月交替,花开花落,白雪变阳春,青草换枯枝。 万事万物,尽在方寸只间,石锅之中。 紫袍男子走进来,带着一身明媚日光,笑意温柔:“恭喜师弟。” 程小白看着他,浅浅一笑,回屋拿剑。 烹小鲜而得大道。 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以万物付万物。 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 拿起放下,出世入世。 他的剑本就是了却的剑。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离丘看着眼前始终沉默的人,只觉无比头疼,“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身体情况极度恶劣,也总该告诉他到底怎么样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眼前人又翻过一页书,也不抬眼,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多操心下公司里那个内奸……咳咳咳咳。”说到后来却忽而俯身剧烈的咳嗽,指缝间的喘息止不住的溢出来。 离丘差点听的爆粗口,什么叫不关我的事?!认识这几千年就让我看着你去死?!却还是递过一杯清茶,“先别说话了……” 紫袍男子缓了缓,“不是李易或者王晟……”抬眼注视着眼前人,“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养大的绵羊,早就变成了贪狼。“ 离丘陡然一惊,杯中的茶顷刻洒在手上,下意识的高声反驳,“……不可能!乔小灵心思单纯,再说……他就是个技术宅,自身力量极低,根本不会是在那个仙侠位面困住我们的人。“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到的颤抖,不知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门突然被撞开,扎着马尾的清秀女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脸惊慌,“离总裁,戚经理!“ 离丘心中忽而闪过一丝极不好的预感。 “程前辈和乔部长进了实验室,刚才我发现……他们失踪了……“ 戚不言霍然起身向技术部走去,离丘和张清清也急忙跟上。 女孩一路上语无伦次:“我原本在拆机器,程前辈进去找部长,很久没出来……但我在外面分明看到两个人一直在啊……等我发现不对,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里面只有两个傀儡,还有一台穿越机器自动销毁留下的废料……” 技术部实验室里丝毫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地上散落着一张位面通行证,戚不言俯身拾起,指尖摩擦过上面的一寸照片,是程小白多年前的灿烂笑脸,眼底清澈,涟漪浅浅。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无忧少年。 我是真的想护你一世无忧,你可懂? “有多久了?” 张清清只觉眼前这人顷刻变了,压人的气势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大概……两天……” 离丘急急拉住戚不言,“你干什么?!” “去找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乔小灵加了隐匿代码,而程小白根本没用自己的通行证,你去哪里找?!” 眼前人无动于衷,“找的地方多了,自然能找到。” “那你也不能直接体穿,你旧伤没好,现在体穿很危险。”一面转头问道,“清清,你调个壳子要多久?” 张清清从答完话到现在一直处于不在线状态,她想不通自己一个新人怎么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此时听见离丘叫她名字,顿时一个激灵,“我……我还不是很熟练,大概,一天吧……”瞄了眼表情阴沉的经理又立即改口,“不,半天吧……” 离丘深吸一口气,“……还是我去吧。” “你留在公司,万一内奸不是乔小灵,而那个人还有后手怎么办?” 离丘一时无言。 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消失在扭曲的空间中。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大地颤动,烟尘滚滚,轰鸣震耳,八具三丈高的金属傀儡投下巨大的阴影,成环绕之势将持剑的白衣公子重重围困,当头袭来的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程小白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半分也没有动。却有剑气盈空,遮天蔽日的傀儡在他周身三尺之地停滞挣扎,再不能进分毫。 剑气尽,一息之间,轰然崩塌的金属碎屑如雨纷落。 烟尘背后显出乔小灵略显苍白的脸色,却依然笑着:“不错,果然长本事了。” 程小白说道,“你的傀儡术,也会受位面压制。” 所以在这里,我活下来的机率更大。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与叶撞击出海潮般的哗然声响,由远及近,接天连地,一波接一波涌来,仿若汹涌的火海。 乔小灵抬手做了一个起势。 随着这个简单的手势,漫山白雾倏忽而起,寒意凛然。 远望而来,整座寒山尽数笼在苍茫的迷雾中,不露真容。 仅是一瞬,此山已于外界隔绝。 视线被遮蔽,感识被封锁,所见只有一片浓重压抑的雾。 程小白侧身的瞬间,一道红芒擦臂而过,雪白的衣袖顷刻渗出血痕。迷雾之中,杀机陡生。 千千万万道红芒自四面八方刺来。被纵横的剑气扫落,又有新的红芒自雾中生出,重重叠叠,无休无止。 白雾是天然的屏障,不分方向,没有出路。 敌人近在咫尺,却无法感知。便是最难的困局。 熟悉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似渺远:“现在没人能找到这里,这次他也救不了你。” 程小白知道乔小灵说的是谁。 所以他手里的剑动了。 却不同于第一次逼退乔小灵的那一剑。 持剑的白衣公子向前踏出一步。随着这一步的落下,天地之间的气息瞬息万变。手腕横翻直刺而去。 这一剑简单至极,刹那已至对面人心口,于此同时,漫漫枫叶燃成的火海,与整座寒山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轰然压下! 这是他在鱼汤里看见的剑,在提水刷碗中看见的剑,在走过的每一步山路,穿过的每一个位面,看见的剑。 最强的一剑。 光华大盛! 缓慢而坚定,刺破重重白雾,劈出崭新的天地。 乔小灵是个技术宅,他将自己每一寸的骨骼血肉都改造到极致坚韧,或者说,那已经不是骨血了。而是混合着不知多少人的血脉之力,重塑出的机器。本该是无坚不摧,神兵难入。但这一剑还是刺了进去。 长剑穿过白雾,精准无误的刺进心脉,剑下跃动的温热,骤然紧缩滞了一瞬。 浓雾散去,对面人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那深深一眼混杂着震惊、不甘、怨愤、似是还有……难过…… 随即娃娃脸的嘴角勾出浅浅笑意,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却清晰:“你杀了我,也活不了。” 程小白瞬间瞳孔放大,千分之一的间隙中抽剑疾退。 却还是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隔了这么久才更文,万分抱歉。 前一阵子经历了一次大的情绪波动,负能量爆棚,撸了一个阴暗系全灭的大结局。 幸好及时劝住自己删了,这依然是一篇白傻文~~噗哈哈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人,感谢还没有放弃我的人。 这次没请假断更这么久 是很不负责任的 卷纸深深忏悔。 但是……期末来了,期末完直接去支教……这周努力再更一章。 之后就是漫长的请假期。泪奔。(不要打脸啊啊啊——) 第49章 了却(三) 眼前轰然炸开璀璨明光,巨大的爆炸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扑面而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滞在原地,明知下一秒就是湮灭的结局,仍是避无可避。 一瞬须臾被无限拉长。 脑海中飞逝过重重叠叠的影像,许多人,许多事,拂去尘埃,骤然清晰。 面试时初遇社会精英凤临清,海绵宝宝李易,笑起来阴郁不笑更阴郁的牌友王晟,公司年会上难得一见的酷炫总裁离丘,女尊部那个能把胸放在桌子上的Lily,同人部里一年不笑的僵尸面瘫何来溯,打牌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出老千…… 楼下能加六个蛋的煎饼果子,十五元三菜一汤的盒饭…… 第一次与七彩玛丽苏对戏笑出的眼泪,第一次提剑杀人时的惊恐慌张,第一次演完炮灰的自豪骄傲,第一次带孩子的纠结无奈…… 第一次遇见那个人。逆光而来,风华霁月。 有喜有悲,有笑有泪。 还有他。 往日种种,如繁花倒影,流水浮灯。 原来都还记得。 程小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明光骤熄,一片静寂。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清淡缱绻的沉水香。无比熟悉的温度。 睁眼看见紫袍上的暗绣,忽就生出落泪的冲动。 白雾散尽,狼藉烟尘也失了颜色。 他向他伸出手,剔透胜玉,骨节分明,衬着身后那红叶烈烈,一如彼时九嶷,眉目如画。 只是眼里不再有那时真假难辨的温情,戏谑的笑意。或是多年后的漠不关心。 而是深深的疲惫。 他虽笑着,却藏不住满眼疲惫。 他说,“走吧。” 程小白恍惚间听见了当年那句“万事有我”。 可终究是不一样了。 客气疏离的退开两步,淡淡道,“多谢。” 眼前人长眉微蹙,语气强硬起来:“跟我回去。” 白衣公子手腕翻转,长剑归鞘,左臂的伤口狰狞裂开,鲜血顺着剑鞘蜿蜒而过。他深深注视着眼前人的眼眸,似要刻在心里记清楚, “你凭什么认为,你来找我,我就会跟你走?凭什么认为我愿意你来救? 凭什么随随便便封住我的记忆? 凭什么每次想出现就出现,说不见就不见! 你想如何便如何,何时有半分想过我?!” 一字一句,犹如惊雷炸响在耳际,戚不言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他想说些什么,心头却似压了千钧,压得他不知如何开口,“小白……” 程小白缓缓笑了,“我曾经以为,就算漫长的时间将执念熬成了灰烬,灰烬里,也站着一个你……” 眼前人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是黑夜中最后星火与希望。 “可我终是等来了灰飞烟灭的一天。” 星火覆灭,黑夜永寂。 “你既然当初封我的记忆,就是不愿与我多纠缠,如今何必徒增牵绊?” 戚不言也笑了,往日温情与风华顷刻流泻而出。仿佛刚才的疲惫脆弱都是程小白的错觉一般,说出的话凉薄如刀,刺的他鲜血淋漓。 “我确是不愿与你过多纠缠,今日一别,惟愿再不相见。” 我已时日无多,你却该有崭新而漫长的以后。确是不该再多纠缠。 白衣公子提剑转身。虽衣袂染血,面色苍白,却身姿挺拔,步履坚定。山风忽起,漫山红叶灼灼。 戚不言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像是盛放在火海中的青莲。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次换我看你走。 程小白对自己说,就是这样,千万别回头。早就该告别过去。 从此以后的人生不再有他,一定一切都好。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声咳嗽声,愈来愈重,似是已牵动心脉肺腑,不能喘息一般。 恍然间记忆浮动,那时灯火璀璨,明月高楼,歌声婉转飘渺, “三世情缘尘归土,物是人非身何处。缘起缘灭誓不负,此去经年,成陌路。” 此去经年,成陌路。 此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穿越公司。 正是上班高峰最热闹的时候,走廊上往来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闲聊嬉闹,一路走来,不少人给他打招呼,还有一些满目崇拜的喊着“白前辈好。”程小白心中讶异,似乎……多了很多没见过的新面孔。 穿海绵宝宝T恤的少年菟丝花一般缠上来,眼睛亮亮的:“小白——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你知道么,不知道没关系,我最近……别别别啊,我真的有正事!!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比天大!” 程小白还是默默把胳膊抽出来:“你把输给王晟的那条裤子赢回来了?” 李易噎了一下,翻个白眼,“你升职了!!” “什么?” “你升职加薪了!” 程小白不由嘴角一抽,“……我们部总共三个业务员,把我提成小组长有意思么?” “公司前一阵招了一大批新人,你现在是耽美部经理,我接了凤临清以前的位子,人力资源部总监。王晟调去当了悬疑惊悚部经理。” 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节奏太快小生跟不上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悬疑惊悚部?公司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部门?” “新建的,就他一个人。” “……” 程小白继续向总裁办公室走,李易急忙跟上去,试探着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技术部现在谁负责?” “一个叫张清清的妹子,虽然金手指的安装程序有些不熟练,但调了一手好壳子,人也清纯可爱的没话说,……”李易纠结的欲言又止好几次,“……你,你就没别的想问了么?” “没有。” 眼看人就要进办公室了,不禁脱口而出:“等一下!……那个,戚经理走了,去哪儿了没人知道。” 叩门的手停住了,过了很久,久到李易以为程小白没有听到,或是根本一个字都不想说时,程小白开口了。 他说,“哦。” 最简洁明了,简单粗暴的聊天回复。敷衍到没朋友。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端着高脚杯的男子眉心微蹙,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挺拔匀称的身形。他站在大落地窗前垂目俯瞰,全城的车水马龙,贩夫走卒,街道高楼尽收眼底。若是他愿意,还可以看见更多,此城之外,或此世界之外。 他已站在这个位置,本不该有事能让他皱眉。 离丘放下酒杯,透澈清亮的深红色液体泛起涟漪。 叩门后直径进来的人,态度强硬气势极盛,“我要辞职。” 离丘心叹一声,果然如此。 面上仍是勾起一丝笑意,他不笑时五官深邃,给人冰冷严厉的错觉,笑起来却是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先坐下说慢慢说……有事好商量,何必闹到要辞职呢?工资不满意?还是年假放的少?……” 程小白仍是寸步不让,“不是公司的问题,是我不想干了。” 离丘坐下倒了一杯茶,“那你想去做什么呢?上次你冒用他人位面通行证非法穿越,按照位面法规……”说道这里话锋一滞,法规?那也是人定的,强者给弱者定的,如今的程小白,需要守谁的规矩? 只得暗自苦笑,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态,“这里毕竟你待了这么久,总归有几分感情吧,当初招聘的时候……”原来自己也落到跟人打感情牌的地步。 离丘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眼前人终于坐下了,却仍未放松分毫,“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不想再留在这里……” 不想守着回忆过活。 离丘眼睛亮了,“那也行啊,最近对面那家‘重生配角逆袭公司’要跟我们做业务交流,大家毕竟都是同行,理应互相帮助,勉励共赢……”却在对面人越来越怀疑的眼神中摸摸鼻子,“咳,他们最近也招了新人,想借我们资历深的老员工过去,给做一阵员工培训……” 程小白眼里的怀疑半分都没有少。 离丘只得说了实话,“好吧好吧,他们拿穿越机器做交换条件……这个不重要!你不是正好想换个环境么?这次就当公费外派了,随便你去多久,玩儿完回来了耽美部经理的位置还给你留着,或者你想去其他部门当经理,这都好商量……” 程小白摇头,“资历深?我也算的上?” 离丘激动的脱口而出:“当然算!谁还有你资历深?你连位面都整崩溃过……” 随即惊觉失言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虽然你没把位面整崩溃过,但是,已经算能力很高,资历很深了……” 离丘心中暗自恼恨,程小白只知道自己被封过记忆,却不知道他力量失控之后的事,不知道位面崩溃,不知道封他记忆的原因。戚不言嘱咐过不能告诉他,刚才要是真说漏嘴…… 不待程小白面露疑惑,就被塞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硬质请函,大红的颜色甚是喜庆。 “你看看,工作期限没有明确要求,具体培训事务也很清闲……简直是为你私人定制的工作啊……” 程小白刚一翻开,龙飞凤舞的“重生配角逆袭公司”几个浓墨大字就晃了他的眼,“所以说,你就为一台穿越机器……” 传言不是说你和对面的boss有不共戴天杀父夺妻之仇么?一台穿越机器就被收买了? 离丘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定的很干脆:“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可是,他们送来了整整十台啊!” 呵……呵…… 程小白走出办公室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是来辞职的,怎么又多了一份差事?! 红色洒金的请柬烫的烧手。 这时他没想到,此去还会遇到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前好几次的地雷没有感谢(挠头……)好像隔了很久…… 特别感谢: 传说中的空指针扔了一颗地雷 传说中的空指针扔了一颗地雷 demeter扔了一颗地雷 凉月扔了一颗地雷 颓神扔了一颗地雷 小白会遇到谁?有奖竞猜!!!可得单蠢卷纸一个~ ~友情提示不是经理~ 这章……应该不算虐吧…… 以后就不虐了啊不虐了打死也不虐了~ 小白说那些话,因为他觉得经理没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不过……相信卷纸HE妥妥的~ PS:我就是个自娱自乐写文的,没啥文化也不懂历史 也有言在先文章背景!纯!架!空!! 背景都是我瞎编出来装逼的 没啥依据经不起推敲……考据党慎入!!……免得心塞…… 当然 如果你是怀着欢乐心来吐槽的~~感谢能看文 写下那么多建议 这是对我以后进步的督促 下次如果要写古代架空(可能不会了 还是纯瞎编适合我 = =) 会先找一些资料看的~ 第50章 白首 “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大家。”青年声音清冷,向台下微微颔首。在如潮的掌声中直径离去,所到之处众人自发让开一条通道。 他的五官并不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周身却有一种超然的气度,更胜天边流云,山巅白雪。 面无表情,步履平稳,走的极是简单,虽未曾用半分术法,仍带着不可靠近的威势,直慑人心。 重重注视中,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会场顷刻沸腾。 “天哪!本人比光屏上看见的还帅!高冷又霸气!” “有生之年得见程前辈真身,你快掐我一下……啊!不是打脸!” “别犯蠢,他刚才讲的‘剑外凝气’你听懂了么!” “真的是他啊!冰山也能这么萌啊嘤嘤嘤!” “你们知道公司花了多大价钱请来这个大神么?……诶,我听说啊……” 程小白遥遥听见讨论声,依然面无表情。步子却快了。 我去!说好的简单讲两句穿越经验唬唬新人呢?! 说好的来听培训讲座的全是萌妹子小清新呢?! 那眼里的闪闪亮亮的绿光是什么情况?! 不过……这个月简直舒爽到逆天!分分钟享受跪拜有木有!! 青年走的恣意潇洒,直到听到这样一句,掺杂在种种讨论里,隐约模糊,几近消散于空气中: “……有人猜啊,他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令一个高等位面崩溃的前辈,是真的么?……” 位面崩溃。 他不止一次听见。 是真的么? 那个业内流传的传奇,与自己有关么? 记忆被封之前,还有多少事被隐瞒? 直觉早已强烈,却被刻意忽视,不愿面对。 越过纷繁的时空,仿佛重新感受到贴近心脉的刺骨冰冷,依稀听到那声叹息,“……忘了我吧。” 那人在动手封他记忆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忘记的请求。 却更像求而不得的绝望。 程小白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擦身而过,仿佛此刻松了手,就是永不反复。 青年脚步凌乱,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朱漆大门,飞檐上的火红灯笼忽而一瞬明暗。 ‘重生配角逆袭公司’董事长办公室。 饶是见过了戚不言的大观园府邸,巴洛克宫殿,苏州园林;离丘的亮瞎眼三面落地窗,超科技办公室,程小白此时推开门之后还是无力吐槽。 现在的boss就没有正常人么?!! 此间似是一处杂货铺。 坐在梨木柜台里的女子一袭翡翠碧裙,梳着简单流云髻。持一支极细的软毫,露出凝白赛雪的皓腕,正低头在小册子上写些什么。 她身后的货架高耸通顶,琳琅满目却井井有条,标签分明,程小白粗粗一扫,胭脂水粉,花瓶摆饰,枪支弹药,魔杖卷轴…… 如果不是她眼前那面巨大的光屏,她就像坐在店铺中专心记账的掌柜。 恰逢女子抬起头,一双清亮的杏眼直直看过来,莞尔一笑,梨涡浅浅,纤弱轻盈中凭添三分灵气。 一笑生春,碧色的襦裙,凝白的皓腕,她成了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持笔于画楼花间,临摹着一卷饮水词集。 程小白一时恍惚,莫名觉得眼前女子似曾相识。像极了某场萍水相逢的邂逅。鬼使神差间他开口问道, “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女子放下软毫,声音轻灵,“公子,你搭讪的方式不对。” 程小白觉得,这是他装逼生涯中最大的败笔。 轻咳一声,试图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形象,就见女子转过身去,直径在货架前走动翻找起来。 遥远的记忆重新鲜活,灯影人潮,烟花歌楼。眼前人与那个乌发白裙,斜插洒金步摇的背影再度重合。 女子转过来时手里持着一盏青灯,细细吹去浮尘。笑吟吟看着他,“转行之前,我是个位面商人。” 程小白震惊之后恍然,“原来是你。” 当年来公司私人定制仙侠位面恋爱之旅的那个土豪,现在竟然成了重生逆袭公司的BOSS。 若是真算起因果,自己后来经历的种种纠葛也因她而起。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唏嘘。 程小白犹豫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认真想了想,“伤梦熏魅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晗灵血丽魑……” 程小白嘴角一抽,“……别闹。” “我叫碧霂宁。” 程小白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女子一甩手,青灯“哐当”一下砸在柜台上,杏眼圆瞪:“看什么看,老娘名字怎么了?!难道我要叫土根二狗你才信!!” 程小白默然,当真是自古精分出BOSS,刚才那个灵动秀丽的少女绝壁是错觉吧…… 女子吼完了,又扶起青灯,柔柔一笑,伸手凭空取出一套浮雕红瓷茶盘:“别站着啊,相逢有缘,不如坐下聊几句……” 程小白忍住嘴角抽搐,坐在女子对面。 碧霂宁悠悠提起紫砂壶,纤细的绿叶打着旋儿落进红瓷杯,雾气袅袅, “时隔多年,难得你还记得我……” 程小白没有叙旧的心情,或者说,他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 女子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自顾自说下去,“这一个月来,工作适应么?那些新人不懂事,还需劳烦你多指教。” 青年淡淡开口:“还好。” “我们这儿算是新店开张,不如你们穿越公司阔气,想当初啊……” 却被毫不客气的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程小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但那种预感愈发强烈,令他莫名焦躁,方寸顿失。 从穿越公司找资深员工来做新人培训。碧霂宁知道他会来。 而今天叫他在培训会结束后来到这里,不可能是为了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 女子笑意收敛,气势顷刻变了。像是柔和的花枝却带着尖锐的刺。 重生逆袭公司的BOSS,哪里真会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青年则成了一柄怆然出鞘的剑,寒光凛冽,锋芒毕露。 空气几近凝滞。 半响之后,女子最先打破僵局,幽幽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店铺, “戚不言剩的日子不多了。” 她说什么? 日子不多了。 过了很久,程小白才拼凑出这句话的意思。 那个人,也会死么? 青年愣怔过后,嘴角牵起一丝讽刺的笑:“你也打算给我讲个人妖相恋的段子,然后哄我去找他?” 就像多年前的九嶷山? 女子看着他的眼,“你在十二重天外看见的是乔小灵做的假傀儡。那时戚不言正被困在幽冥地域,为了去找你,重伤脱困。” “……” “你被刺激后力量失控,那个令位面崩溃的人,是你。替你承受位面反噬的,是他。” “……” “其实,这些你都猜到了吧?” 预感成真。 真相被鲜血淋漓的剖开,程小白避开女子的目光,只觉心口压了一块大石,逼得他喘息不能,他想说些什么,用尽力气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在说服对面人,却更像在说服自己, “那又如何,他还不是后悔了……要封我记忆……” 是他不想与我再纠缠,是他负我,不是我要背离他…… “他封你记忆,并非想要了却因果。” “……” “是为了不让你力量暴动而死。他在救你。” 青年颓然低头,“我……我不信……”垂着眼似是自语,“这些也是你猜的吧……不是真的……” 女子冷笑一声,“原来这些年你道行精进,一日千里,也不过净学了自欺的本事!!” “这一个月你当真过的好受么?!你连去找他当面问清楚的勇气都没了么?!若是以前的程小白,会把自己弄得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就这样等着?!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碧霂宁步步紧逼,声音尖利如剑, “是真是假!问你自己的心!” 那时的程小白一腔孤勇,说走就走,一人一剑杀上十二重天,只为求个答案。 而这些年他穿过许多位面,经历许多人世离分。 力量日渐强大,世事将他磨去棱角,却也磨去本心,和爱的勇气。 害怕伤害,害怕付出,害怕辜负。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懦弱到连问一句都不敢开口。 青年霍然抬头,拂袖而起,眼里似是有光。 心念一动,长剑划破虚空而来,被紧握在手中,转身便走。 多年心结,一朝解开。何其畅快! 周身威势不受控制的澎湃而出,逼得碧霂宁不由起身后退两步。 女子却笑了,“你拿剑去,可救不了人。” 程小白看向她递来的青灯。灯芯破损,锈迹斑斑。 “九转回魂灯?你让我等他死干净了再去招魂?” 碧霂宁翻了个白眼,“这东西除了招魂,还有别的用法……你看看后面没有使用说明书?” 程小白翻起底座看了看,连made in a也没有。 但他还是接过青灯,郑重认真的说:“谢谢。” 这等天地至宝,怕是碧霂宁的底牌,留给自己保命的东西。 “别谢,这东西原本是给别人备的,现在倒是用不上了,我也没那么滥好心……” “你做这些为什么?” 没人会平白无故帮别人这么多。 女子想了想,“行善积德,愿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别闹。” 碧霂宁叹了口气,幽怨而深情,“好吧。我是为了戚不言,我倾心于他,不忍见他孤独终老,便舍弃自我,成全你们。” 程小白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 女子“啪”的一下狠狠拍向桌子,整间杂货铺都跟着抖三抖,“老娘说实话还不行么?!离丘!我就是为了离丘那个混蛋!!” “你想让我欠你一份人情,与离丘何干?” 沉默良久,女子叹了口气,“戚不言当初要历劫,是离丘告诉他,可取你血脉……” 程小白听后没有丝毫触动,反而为她倒了杯茶,碧霂宁一饮而尽,“如今弄成这般地步,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定是难过,他的过失,我来偿还。” “为什么?” 女子苦笑着摇头,“世间自苦者无数,哪能说得清楚,就像你喜欢戚不言,也能说出为什么么?“ 程小白不假思索,“因为他长的好看。” 碧霂宁一噎。 程小白走到门口回头,“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没有人可以为别人还债。何况,他不欠我。” 女子眸中水光闪动,满是他不懂的复杂情绪。 “别看了,我没加圣母光环。” 命运难测谁算的到?恩怨纠葛又与别人何干? 女子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我中意你啊……等你回来了,就跳槽跟着我干吧……提成三倍奖金翻翻啊……”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万年前三界曾遭一场浩劫,彼时天际破开巨大裂口,滚滚天火流泻而出,山峦倾塌,洪水泛滥,昼夜混乱,日月颠倒。所幸浩劫之后,天朗日清,三界恢复如初。九嶷却成了一座无主之山,灵气日益稀薄。百年之间,山里的精怪或飞升或老死,或四散而去,一个也不剩。 又过了许多年,九嶷山境彻底被三界遗忘。 万丈霞光刺破浮动雾霭,照进莽莽青山,深林幽谷。草木寂息,离燕归来。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暮色四合,晚霞流光一铺千里。天光一点点暗下来,连绵群山的轮廓渐渐模糊。 院中并立着两把摇椅,夕阳将影子拉的斜长。闭目倚坐的男子一身简单素衣,轻抚过身侧另一把空落落的椅子,反反复复,每一道木纹的痕迹都在他掌心明晰。 戚不言想,当初程小白或许就像这样,坐在这里,沉静孤独,等过千万个日出日落。 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他不知道。 彼时初遇,少年眼神清亮,认真看人的时候,目光像一泓明净透澈的泉水。 二百年的长久陪伴,少年的存在变成习惯。 引火符炸了厨房的程小白,腾云时死命抓着自己腰带的程小白,抄起木剑喊着除妖的程小白,站在锅边眼巴巴等着吃饭的程小白。在他掌心画下护身神符时高兴的眉眼弯弯的程小白……。 深深刻在他心里。 那夜灯火歌楼,看不清自己的心,就任由陌生的情绪发芽疯长。 大风凛冽的悬崖,漫天星辰下的告别与承诺,他是真的想等这次回来,就再不离开。 直到诛仙台上,他抱起浑身是血的少年,难过的不能喘息,才明白程小白对他的意义,早就超过漫长的生命,世间的万事万物。 再后来呢?相逢陌路。 他的少年长大了,遇到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更坚韧,更强大,愈发光彩夺目。 他就在背后默默看着,看程小白一步步成长,变得不再需要他。 他依然记得他每一个模样,无论是白衣持剑还是青衫染尘。 依然会揣测他面无表情下的每一句腹诽,无论是冷吐槽还是怒咆哮。 …… 戚不言想,程小白还有漫长的生命,总会忘了他。 而他活的太长,见的太多,以至于忘了如何留下一个深爱的人。 残阳余晖落尽,月上中天。 月光如水银泄地般铺洒过青山,小院笼在明亮的光华之中。 晚风吹得枝桠轻颤,院里梨花如雨,簌簌而落。几瓣飘洒在摇椅上男子的怀中。 青年从纷纷扬扬的落花中走来,带着月华与东风。 一步步走近,看见了院中靠在摇椅上的人。 流转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浅的银辉,灰白的长发光泽不再,迤逦的眼尾细纹堆叠。男子似有所觉,轻轻睁开眼,目光沉静,是万事看淡的平和。 不过是一月的分别,他却像老了十岁。 岁月的沧桑洗去昔日神仙风姿,留下真实的温情。 程小白坐在他身边的摇椅上,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他的每一寸面容。 戚不言注视着他,浅浅笑了,眼尾的细纹水波一般层层漾开,似是与他说话,又似喃喃自语:“果然人死之前会出现错觉,最割舍不下的,当真是你……你回来了啊……” 你回来了啊。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视线蓦然模糊。 程小白想,原来碧霂宁是对的,当真是说不清。 他只知道,他确实爱他,无论是那时风华霁月,还是如今苍颜白发。 “我不回来,你就等着在这荒山野岭,慢慢变老变丑,变成一个孤独老死的老头子吧……” 泪水被人轻轻拭去,男子声音暗哑却温柔:“你是来送我一程?” 青年怒骂:“送你大爷!” 说好一起安度晚年,少一年都不算。 程小白拿出青灯的瞬间,男子就变了脸色,“胡闹!” 程小白却笑起来,“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百度了也没有,只能自己试了,试错咱俩就死一起得了……” 戚不言想尽力看清眼前人,意识却不受控制的昏沉下去。 程小白收回点在他眉心的指尖,仍是笑着:“别这么看我,当初位面反噬的时候,你也没问过我的意思……” 青年划破指尖,殷红的血滴进青灯里。锈迹斑斑的灯骤然炸开明亮的灯花。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血色灯油燃尽,余烟袅袅。 锦榻上的人指尖微动,视线逐渐清晰。 程小白瞪着眼,“睡醒就去做饭,今天吃两荤三素五菜一汤!” 那一年九嶷春草重生。 枝头梨花盛放,漫漫莹白,如云似雾。 山风忽起,花枝轻颤,簌簌而落。 笑意清浅的男子从树下走过,墨发与紫衣沾了几瓣落花。 身后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做条鱼啊!……” 梨花开满头,倒也算白首。 从此再也没有执念与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格外粗长的一章 能看到这里的亲,卷纸致以满满的诚意和歉意~ 断更很久,因外考完试之后就直接来山区支教了。目前还在……大山深处…… 啊~~云横秦岭家何在~~(被拍飞~) 接下来会有大波番外~~~~ 前面那些有爱的小攻们会陆续出场 与小白爱(甜)相(到)杀(死)~ 第51章 宴时迁番外(一) 城外有座古庙,没人知道它由谁而建,建于何年。 有人说,有城之前,就有了庙。 风霜雨雪,朝代更迭,兴衰交替,庙依然在。像是一双沉静透澈的眼,冷漠而慈悲的看着世间百态,温情或是炎凉。 庙不算大,却是上皇城,下渡口,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年岁久了,赶着货车的商队,背着包袱的羁客,无不进庙来奉上一炷香,讨个“一路顺风”的口彩。门前摊贩走卒,真假古玩,吃食杂耍也聚在一处,借着人流繁庶兴盛起来。 适逢城中庙会,往来熙攘,小庙里香火更胜。 杏黄的院墙,青灰的屋脊,苍绿的古木,尽数笼在袅袅青烟之中。 有孩童扯着妇人衣袖在糖人摊前的哭闹,有香客祈着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愿,有小贩吆喝着今晨新摘的李子,有往来车马辚辚,银质的铃铛在风中飘扬脆响。 烟火红尘,繁华三千。 此处却是一方偏殿,因着年久失修,古梁朽蚀,从不放香客进来。 低垂的重重帐幔,积着薄薄的香灰,模糊了杏黄赤靛的颜色,映得殿内本不明亮的烛火更加黯淡。 殿中立着一个人,白袍广袖笼上幽暗的烛火,修长挺拔的身影被拉的斜长。 陈砖旧梁,古佛青灯,更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慈悲沉静。 违和。极端的违和。 如利刃藏于珠宝华鞘,精致无害之下,陡然刺出,顷刻杀人。 他虽站在佛前,却半分敬畏也没有。 脚步渐近,佛堂后的内室里走出一位僧人。竹杖芒鞋,金襕袈裟旧的失色,与摇曳的昏黄烛光融在一处,看不清模样。 青年回过头,微微一笑,“枯荣大师。” 僧人低眉敛目,双手合十宣了一句佛号,声音淡如温水:“阿弥陀佛,宴施主别来无恙。” 满殿烛火骤然明亮一瞬。 皆空寺讲经首座。玄天剑门的元始剑尊。 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讲经之日尚早,施主缘何来?” 青年笑意清朗,略一颔首,“有劳大师多年点化,如今至此,便为告别。” 僧人却摇头,“你苦海未渡,魔障仍在。” 枯荣心中叹息,何谈点化,压制而已。 这人的剑连天道也不敬,怎会敬佛。 世人只知宴时迁道法通天,博而精深。昔日年少轻狂时虽曾一时入魔,终是迷途知返,于忘归峰上闭关百载,出关后入佛门清净境。 却没有人知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仍在压制心魔。 青年唇边的笑意敛去,面容隐在烛光中半明半暗,“他回来了。” 仿若一道雪白电光撕裂幽暗的佛堂,温和的表象尽褪,眉目竟是凌厉如刀的锋芒,不可逼视。 青年声音很轻,似是自语,“我要去找他。” 整间佛堂在夜风中颤颤晃动。 僧人闻言转动手中佛珠,仅掐了两指便停了下来。因为算不到。 宴时迁能推衍到,定是折了修为。 枯荣仍是摇头:“白驹过隙三百载,若是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宴时迁一时恍惚,原来已经三百年了啊。 那个人离开,已经这么久了。 他念了三百年的《清净经》。 佛法三千,却没有一个佛能渡他。 晚风起,浓云散。 明月静静的照耀过寂静的小庙,照耀过烟火辉煌的人间。 青年走出佛堂,夜风扬起他的衣摆。 低低的自语飘散在风中,几不可闻:“比起放下,多年自苦,也是甘愿。” XXXXXXXXXXXXXXXXXXXX我是纸家的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程前辈,当年你就穿的这一身啊,真的很符合你的气质,帅的突破天际啊!”高马尾的女孩小心翼翼的给成像屏前的白衣剑修拍袍角,被冷冷一眼扫来后急忙改口,清秀的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也很帅,嗯,风采更胜当年,桑榆未晚,青松不老,老骥伏枥……” 白衣剑修扯出袖子,“开机器吧。” 天旋地转,女孩的声音遥遥传来,“程前辈一路走好啊,早去早回……” 程小白嘴角一抽。 昨天,现任技术部总监张清清来敲他的门,笑的小心翼翼,“程前辈,最近忙么?” 程小白最近这几年算是看清了这个伪小清新软妹子,真猥琐八卦抠脚女汉的本质。 翻着交上来的策划,头也没抬:“说。” 张清清一噎,鼓足勇气开口,“确实……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烦您……” 程小白听了半天语言混乱,逻辑颠倒的表达,总算是把事情弄清楚了。 其实这一个小时的口水,一句话就能概括,有个高等位面波频不稳,发展下去可能形成磁暴。但是剧情走向,人物关系一切正常,技术部检测不出问题。 所以是想让他去找出隐藏BUG,顺道修复一下? 张清清觉得自己脸都笑僵了,终于见桌前的人放下策划抬起头, “安保部出门右转。” 少女一声哀嚎,“安保部的员工上个月集体年假,现在还没回来呢……” “总裁办公室上楼第一间。” “BOSS昨天刚去对门那家配角重生逆袭公司交流开会……” “……” “那个高等位面您以前去过的,用过的道具都在库房还没扔呢,对您来说,举手之劳……”清秀妹子眼泪汪汪,深情唤道,“程前辈……” “……最后一次。”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替整个技术部谢您全家!” ……你还是别谢了。 混成大神了还得跟个安保员一样的去修复BUG,逼格何在啊?! 不过,这身打扮,莫名的眼熟…… 空间曲折,白衣剑修的身形凭空出现在飞瀑旁。轰鸣的水声让他一时怔愣。 程小白默默摁下定位仪的通讯,“清清,这个位面叫什么?” 少女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听不清楚,“啊……好像是……修真……剑什么……噢,我记得主角的名字叫……宴……” 骤然心中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未等他细想,身后忽而响起一声轻唤。 微微颤抖,像是穿越了渺远的时空,带着不可置信和巨大的祈盼,终于抵达他的耳畔。 “师尊。” 百丈高的飞瀑自九霄倾落,那人就站在碧潭边。白袍墨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好似初绽的临水青莲,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日光璀璨如碎金,飞溅的迷蒙水雾模糊了身影,宴时迁却觉得自己从未看的如此清楚。 这轮廓早就刻进他的骨骼血肉里。 一如当年。 仿佛他远游历练归来,白寒便等在这里,考他道法与剑诀。 那人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深远如海,无悲无喜。 一步步走上前去,设想过千万次重逢,明明有千言万语可以诉说,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走,去了哪里,这些年修行大道经历的种种,机缘奇遇或是坎坷曲折,还有…… 想念。 终是停在持礼的距离,只听见自己说,“师尊,别来无恙。” 颤抖而失真。 水声轰鸣,风过叶落。 眼前人仍只是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伪装的镇定与蛰伏于心的凶兽。 程小白看着眼前人不说话,因为…… 我去!现在转身就走还来的及么?!张清清你专业坑前辈三十年啊! 如何解释当年说走就走的穿越?! 程小白没有走,因为他觉得宴时迁不一样了。 分别时的癫狂偏执早就消失无踪,眼前人铅华尽褪,洗去浮尘,目光慈悲而沉静。 周身剑气之外隐有佛法金光,气息干净到一丝戾气也不沾。 程小白长舒一口气,主角修佛这段原著虽然没写,但如今也算好事。 想来那时只是年少无知,一时入了歧途,才对自己产生了畸形的感情。 年轻人图样图森破嘛可以理解,知错就改好孩子啊! 打量着眼前风姿如玉的青年,只觉他道法光明,通身澄澈。怎么说也是带过好多年的徒弟,虽然没教好人家,但是看见良材美质自由生长也能长成这样,大有一种没耕耘也收获的满足。 白衣剑修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柔光,一瞬即逝,快到让宴时迁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听见清冷的声音染了笑意,“你进境太快,皆空寺佛法精纯,于你砥砺心境,大有益处。” 青年略显仓皇的低下头,“是。” 洞府之中布局如故,简单到极致。足以看出此间主人潜心修行,不重外物。 陈设却比当年更显精心,聚灵阵与门前禁制更为精妙,添置了灵绸帐幔,香炉软榻,不显奢俗,倒是清冷之中多了几分温情。 两人对坐于灵玉长案,青烟袅袅,恍惚中他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 他说了许多话,剑门这些年的变迁更迭,故人的飞升与陨落,继任掌门之位的刘远山;修真界的时局动荡,大小门派争夺不休,或合并或分裂;百年前的道魔之战,他领着剑门弟子血战阴风山;紫府秘境之中上古大能的死局,浮空海上的飓风与兽潮,沉烟沼泽里的幻境和杀机…… 他笑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尊了。那该多可惜……师尊云游辛苦,不若在此多留几日?恰逢弟子尚有些修行迷障,也可向师尊请教一番,总好过无绪摸索。” 他想问白寒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回来,几番挣扎,终是没有问出口。 只要不问,便可以自欺,是因为自己。 白寒是因为师徒情分,因为想念,因为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大卷纸回来!!! 番外上~ 想看哪个配角的番外欢迎留言,卷纸会酌情加戏~  ☆、第52章 宴时迁番外(二) 没谱老师跑路,勤奋学生攒了一整个错题本眼巴巴等着问。 “不若在此多留几日?……弟子也可向师尊请教一番……” 听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啊! 程小白顿时觉得良心隐隐作痛,面上不露声色的淡淡点头:“也好。” “我在洞府里间修了新的聚灵阵,连接此峰灵脉结心,又暗合三精轮回道,师尊来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年跟在白衣剑修身后,一边走一边娓娓道来,隔着持礼的距离,声音温和如水。 程小白却忽然停了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忘归峰的灵脉,凝神细细感知,每一缕灵气的变化都能了然于心。 此时他对那一丝改变,敏锐到了极致。这里埋着一个阵,手法精妙,极尽隐藏之能。宛如一个隔绝灵气的牢笼…… 忽有所感,蓦然回头。 便看到了青年眼中来不及收敛的癫狂与*。 程小白陡然一惊。 遥远记忆的记忆被重新唤醒,红光诡谲的石室,手腕上的捆仙锁,往日清朗乖顺的青年,眼中猩红的血色……这样的心思他竟怀抱至今! 荒唐! 何其荒唐! 只觉怒火自胸中凭空燃起,瞬间将理智烧的一干二净。 宴时迁自知被识破,惨然一笑,“师尊……” 整座忘归峰微微颤抖,冷风呜咽,似是哀鸣。这一怒,风云变色,天地激荡。 那人眼中冰霜沉沉,白衣墨发恣意飞扬,厉声喝道:“我不管你修道修佛,但你不能入歧途!” 长剑破空而来,风声呼啸。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莫名想起三百年前,白寒生气时,也是这般模样,难得生动的表情。令人沉醉。 “孽徒!谁教你这等阴险手段?” “你何时反省清楚何时出来,若是想不清楚,秘境开了也不必出来!” 似乎他总是在惹白寒生气,当真算不得一个好徒弟。 多年对敌的本能,未经思索身形已瞬息避开,以程小白的修为,剑势本可收放自如,只因现下怒极,剑气直向前去劈在峭壁,轰鸣之后烟尘漫天,山石滚滚而落,洞府转瞬塌了大半。这一剑竟是毫不留情。 宴时迁一避之下已是悔极,索性站在原地自封灵气,只听一声冷笑传来:“好极好极!你果真长本事了!” 正欲解释,乌木剑鞘转瞬即至,重击之下,青年被打落洞府,须臾之间,与百尺飞瀑一同坠入山下碧潭,冰冷刺骨的潭水混着久违的剧痛袭来。 胸前肋骨折断,刺进肺腑,他许多年未曾受过这样重的伤,也未曾感受到这样鲜明剧烈的痛。 挣扎着爬出深潭,潭水混着鲜血浸透衣衫。他看见了潭边持剑的人,目光比刺骨的潭水更冷。 他想,死在白寒剑下,倒算是最好的死法。 青年试着扯出一丝笑意,殷红的血却从嘴角溢出来,衬着他惨白的面容,“……师尊。” “站起来!出你的剑!” 宴时迁摇头苦笑。 手中现出一把三尺长剑,冰蓝的光华,浅浅流转。 昔日他筑基不久,初得中品灵剑激动不能自已,视若珍宝,夜夜擦拭。如今他身怀上古神剑,又有秘宝加身,却仍选了这把剑。 霁霄。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这是他取的名字。这是白寒给他的剑。 剑刃上布满细小的裂纹与无数次修补的痕迹。 像是人世间那些小小的痴迷与眷恋,不愿放手的留连。 青年柱着剑挣扎站起身,挽了个剑花,直直刺去。 《剑法初探》第一式。 程小白此时已全然忘了什么招式法诀,毫无章法的劈斩。打在青年身上,每一下都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偶有落空,山崩云裂,天地震荡。 他看不出青年剑中的眷恋。 不过十招,冰蓝长剑从中间折断,青年跌落在地,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汩汩的溢出鲜血。残留的剑气仍在体内纵横,割裂血肉筋骨。 白衣剑修的衣角沾了血污。怒气褪去,垂眸看他,眼中无悲无喜。 他撑着断剑跪在血泊中,却仍像多年前一样,不肯低头,深深的注视着眼前人。 “你可知道错了?” 喉间的血沫令青年声音模糊,“……弟子知道。” 但是不后悔。 万物在他眼中覆上一层血色,那人转身而去,一步步远离,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恍恍惚惚的想,白寒的剑,还未出鞘过。 从始至终,即使怒极,白寒也只用了剑鞘。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你说你师父回来了?打了你一顿,然后走了?” 刘远山强忍住扶额的冲动,“他打你,你不会躲啊?!前阵子你不是刚得了一件龙鳞护体宝衣?不对,他刚回来,为什么就打你?” 颓坐在地上的青年咳出一口血,“死不了。” 刘远山一边打量着乱石枯木,一面感叹师叔武力一如当年,不,更胜当年,这儿可是有防护法阵的啊,半面山都塌了,啧啧, “我是担心打成这样,别伤了云岭的灵脉啊……喏,来……” 宴时迁避开递来的回神丹。 刘远山怒道,“知道你好东西多,也不能看不上我的丹药!” 宴时迁笑着摇头,“不能治。” “那你传音叫我来干嘛?” 宴时迁指指飞瀑后的洞府,“扶我上去……” “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掌门啊!你居然叫我来就为干这种事……” 刘远山掐着腾云诀带人上去,默默腹诽,被打的连个法诀都掐不出来了还能笑,果然是脑子撞坏了。 洞府倾颓,损毁殆尽,乱石之中难寻一处平整。青年便倚坐在角落,伤口裂开又汩汩溢出血来。 “这个给你。” “什么?” 刘远山摸摸鼻子,“雪华凝露丹,只治内伤,修复筋骨灵脉,你看起来,依然会……这么惨……” 宴时迁把玩着小瓷瓶,“越清岚经常打你?” “怎么会?!小岚最是性格温柔,怎么可能会打我……”话没说完脸便涨的通红,声音无端拔高,“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玄天剑门的掌门啊,他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啊!——” 刘远山一回头,就看见洞口立着一人,方才凌空飞来的折扇,又稳稳落回那人的手中,头也不揉了,凑过去轻声唤道,“……小岚。” 锦衣公子缓步走来,一展折扇,觑他一眼,“愚钝!你当白寒师叔是什么人物,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会看不透?” 刘远山羞愧的低下头去。 宴时迁蹙起眉,“这又是什么?” 越清岚笑的眉眼风流,“云中草枝叶提炼的幻露,吃完丹药再喝,不止师叔看不出来,还能让你看上去……比现在,更惨。” “……” 刘远山回头冲角落里的青年大喊,“别放弃—啊———” 被锦衣公子一脚踹出洞府,忙腾云追着人去了。 宴时迁把药倒入废墟,认真回道,“我不会放弃的。” 即使被白寒打死,也不会放弃。 云雾中,刘远山凑在越清岚身边,“我让宴师弟别放弃治疗,你说他听见没有?” “我们还是先说说……雪华凝露丹,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原来bug就是主角产生心魔了啊,与原文的设定不符!真是麻烦,前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我看了原文好多遍,不该这样啊……喂喂喂,前辈你能听到么?你还在么?……” 程小白只觉心里很闷,胡乱答道,“可能是执念太深……” “那就找出执念所在,改了他的记忆呗。举手之劳嘛前辈,好人做到底……” 篡改记忆,一了百了?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从此不相识,无师徒。 夜风寒凉,令人冷静。 他因宴时迁的邪念而发怒,却忘了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那人本该得道成仙,坐拥三千;本该傲立于世,追随者众。 那人是此方世界的主角,本该有完美的人生。 而不是因心魔难解,苦海煎熬这些年。 程小白摁断了通讯仪。 皎洁的月华穿过残破的洞府,此夜的风凭空起了寒意。角落的青年低着头,神色晦暗。隐约中时光倒流,宴时迁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的白寒尚不愿收他为徒,而是与他论道。那时的他尚懵懂又偏执,看不清什么天理轮回,善恶道魔。只知道死也要留在这个人身边。 白寒问他为何修行,他便说追求长生,强大的力量。 现在想来,漫长的生命,是何其孤独残忍的事。 枯荣常说众生皆苦,求不得最苦。 但若是一切可以重头再来,他还是愿意在凝神殿里,晴光正好,遇见他。 死不悔改,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吧。 修长的身形出现在洞口,逆着光,月华浅浅镀在他身上,如九天之上走下的谪仙。 角落的青年豁然抬头,那张脸染了血污,苍白失色,早已不见昔日的丰神俊朗,目光却明亮如星辰,干净不带欲念,“……师尊。” 白衣剑修沉默不语。 青年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似风中摇曳的烛火,他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说来格外艰涩, “师尊又要走了么?……什么时候回来呢?在这里枯等三百年也好,在佛前哀求一千年也罢……我只求你给我留个念想。” 只求你给我留个念想,有生之年再度相逢的诺言。哪怕时光漫长,只是一面。 我也能等下去。 眼前人仍是不说话。目光淡漠冷清,喜怒难辨。 宴时迁觉得,他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审判,无望却又忍不住生出希冀。像是沙漠迷途的人看见绿洲的蜃景,或是夜航已久的人渴望渡口的灯火。 良久,静到飞瀑水声都淡去,星光也暗下来。 一片黑暗中,他听见熟悉的声音,渺如流云 ,“教导无方,是我之过。我便在此,渡化你的魔障。” 青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怔愣之后向前拜去,哽咽难抑:“……师尊。” 少时双亲罹难他未曾哭过,而后九死一生他未曾哭过,这些年多少挣扎困苦,他一滴眼泪都不曾掉。 却在此刻,抓着眼前人的袍角,痛哭失声。 程小白心中一痛。 恍惚间他看见刚入门时的宴时迁,孱弱的孩童,内心仓皇却强装镇定。腾云时扯住他衣摆的小手,满溢孺慕依赖的眼睛。后来的倔强少年,笔直的跪在潭边,说若要学剑,也只想学他的剑……这是他的徒弟啊,教不严,师之惰。 宴时迁看着白寒一步步走近,逶迤如云的衣摆行至眼前。从广袖中抬起手来。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落在他肩头,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经脉传遍全身,如清流过境,滋润着破损的骨骼经络。 隐约中他听见一声叹息,回响在空荡的洞府。 宴时迁的伤好的很快。不出三日就将洞府修葺一新,使忘归峰美景如初。 白寒当真未再离开。 一师一徒在洞府中打坐,论道说法。或是青年在飞瀑边连剑,斩碎碧潭月色,白衣剑修静立一旁。或四方游历,入世出世,见过烟火人间,与渺渺仙宫。 他们在险境中交付后背,共历生死;他们敛去修为,住在凡间闹市,看遍因果轮回,操持着柴米油盐。 了解渐深,白寒不再是那个远在云端的仙人,变得有情绪,有血肉,看得出喜怒哀乐。 外冷内热,好美食佳肴,有时甚至是贪吃嗜睡。这样的发现,让宴时迁欣喜不已,仿佛这样的白寒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但无论怎样的白寒,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宴时迁常想,原来那些年的佛经真没有白念,至少他学会了知足。 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万里山河就在脚下,想要陪伴的人就在身边。 浮空海。 白衣剑修站在云端,浮空花漫漫一片,盛大华贵,须臾之间又凋零幻灭,化为点点白色星光消散无踪,“世间种种,梦幻泡影,如雾如电,你可是悟了?” 青年眼神澄澈,笑意清朗:“弟子愚钝,不懂。” 白衣剑修沉默不语。 愚钝你大爷!你这是坚决认错但死也不改啊?! 不懂你大爷!这都多少年了根本劝不听啊不跟你磨嘴皮子了!! 白衣剑修转身便走,却发现青年这次没有跟上,忽而心中一空。不觉间脚步迟疑,只听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似是带着浅浅笑意,“师尊等等,我取两朵浮空花,晚上给你入菜吃……” 程小白蓦然回首,便见消散的花朵,在青年掌下重新凝结盛放,漫漫洒洒,连成浩瀚的花海。 忘归峰中月色清冽,树影摇曳,晚风吹来花香。 洞府里点了长明灯,青年隔着帐幔递进沏好的灵茶,“弟子……还是不懂。” “那便算了。” “还请师尊责罚。” 锦榻上的人摆摆手,“不懂就罢了,做饭去吧。” 程小白喝完茶,翻了个身继续小寐,什么懂不懂的?修炼的事情,哪有晚上吃什么重要。 岁暮阴阳,天涯霜雪。 他们还有许多年,要一起走过。   ☆、第53章 沈星渊番外(一) 天连衰草,乱云低薄暮。 本就人迹罕至的荒山,这般天气更是凄凉,冷风直要吹进人骨子里,唯有枯黄的枝桠瑟瑟摇晃,惊起栖息寒鸦,嘶声哀鸣隐隐回响。 山间显出一白色人影,不疾不徐,一步步踩在枯草之上,压出深深刻印,若不细看,定是发觉不出略显踉跄的身形与章法全失的步法。那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沾了血迹,从右肩一路到袖口,星星点点,红梅一般灼灼动人。 那人看了一眼天色,铅灰色的长空,一点点暗下来,压的人喘息不能。 晚来天欲雪! 这种地方竟还有庙,来者轻轻笑了,“哐嘡”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打开,积灰扑扑而下。庙藏在这荒山不知年岁,乌梁锈蚀,杏黄色的帐幔破损不堪,蛛丝层层盖着一尊泥塑像,粗糙简陋,彩漆剥落,早已看不出供的是哪尊神仙。 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落得要寻个避风雪的地方。来者解下狐裘,露出被鲜血浸染大半的青衣,和腰间悬着的长剑。 黑夜将至,大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转眼间荒山就白了一片。 他靠在庙里锈蚀的梁柱边,将瓷瓶里的粉末洒在伤处抹匀,双目轻阖似是小寐,算算时间,子夜时分,还有一场恶战。 XXXXXXXXXXXXXXXX我是纸家的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程小白边走边想着这次位面核检的事情,只是照例检查,预防漏洞而已,本不该自己来。该来的是李易。 就怪昨天的‘天雷狗血大乱斗’。一手无力回天的烂牌也就算了,还带着张清清和技术部那群专业坑队友三十年,赌徒夫夫王晟李易又都和他抽到了相反阵营,帮着传奇部和女尊部下黑手……一次集齐了猪队友神对手,不输也难。 李易抛了个媚眼,“小白白啊……明天就要开始位面筛查了,可我想休假……” 程小白嘴角一抽。 王晟教训李易:“你别这样,太过分了!”又看向程小白,诚恳道,“《无限恐怖》,《饥饿游戏》,《电锯杀人狂》,……《夜雨江湖》,你选一个替我们去吧。” “……《夜雨江湖》。” 王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我去!!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好么!! 不觉间就到了一处荒山脚下。才恍然发现官道走偏了,若是翻过这座山,也算抄近路,往南二十里便是秀水城。 程小白轻轻叹息。 他曾经带着一个孩子,在那里住过八年。 看着一个瘦弱的孩童,长成了风姿如玉的少年,教他习字练武,教他礼义孝悌,尽心尽力的想当一个好哥哥…… 相见么?熊孩子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避之不及,遑论相见? 不见么?……不知道他体内有没有未清的蛊毒,是不是还在追求武道巅峰,身边有没有人能照顾好他……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遂即摇头轻笑,熊孩子早就该想开了吧……武功高长的又帅,有钱有势,这种人应该是每天从五万平米的床上被自己帅醒,面对两百随从内心空虚而寂寞……啊呸呸呸! 程小白“啪”的一声关了脑洞。 罢了,遇不遇见随缘去,何必想那么多。 缓步山间的白衣公子气度清贵,看了眼沉沉天色。似是要落雪了。目之所及,遥遥望见枯木间一座破落庙宇,轻轻笑了,所幸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如今他濒临突破,力量尚不能控制自如,气息外露,正是受到位面排斥最严重的时刻。还是多收敛些为好,大雪夜行这种麻烦事就省了吧。 忽觉面颊一凉,初雪的清冽渗入发肤,寒意乍起。 夜至,雪愈下愈大,转眼间就如飞絮鹅毛,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那座庙宇残破不堪,风雪之中好似怒海扁舟,下一秒便会倾颓坍塌。 晰白如玉的手抵在老旧的木门上,骤然停住。 多年磨砺,他对危险的直觉已敏锐至极。 黑暗中,山野间的一切变得清晰。寒鸦的嘶鸣,雪压在枝头的断裂声,大风呼啸与指尖下的吱呀轻响,还有这扇门背后的……杀意! 庙里有人! 抽身疾退的瞬间门板炸裂,烟尘中一柄长剑直刺面门,程小白几乎是同一时刻抽剑格挡,两把剑铮然相击,清鸣震荡。 霎时只觉虎口一麻,方知这人内力深厚,自己不可托大。一击不中,门里的人显出身形,雪亮的剑光划破黑夜,狠厉的杀招扑面而来。退避已是不可能了,只得迎着剑招攻上去。 庙中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凭声音与直觉判断方位。飒然微风之中双剑激鸣,程小白不愿平白与人结怨,便角度刁钻的刺向对方周身要穴,那人剑势虽精妙,却身法滞涩,险些回护不及,却又几次拼着受伤险中脱身。 一方不愿伤人,意欲制住对方,及早脱身,一方却狠绝拼命,杀意凛然。一时僵持不下。 二十招之后,程小白愈发心惊,他未曾重伤对方,不该有这么浓烈的血腥气,这人起先内力纯厚,现在却有些气息不稳,后继无力,应是本就有伤在身,不宜运功,而对方的身法…… 这个位面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的身法。是自己一步步教的。 一念至此,不由脱口而出,“小渊!是我!” 分心之下,破绽顿生,那长剑堪堪抵在眉心。 黑暗中声息骤停,一片寂静。 两息之后,长剑垂下,青年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哥哥?” 火石乍响,佛前残烛照亮黑夜。 白衣公子的面容笼在幽暗的烛光中,眉目如画,仿若一个泛黄的温暖梦境。 “哥哥,竟真的是你。” 青年细细的看着眼前人,笑意层层漾开,眸中似是有星光灼灼。那光彩太过炽热,程小白不由垂目避开。 一低头,就见昏黄烛光下,青衣浸染的浓重血色,刺目惊心。 “沈星渊,你……” 话音未落,寂静的雪夜里响起重重脚步,程小白皱起眉细听,来者大约有二十余人,都算的上一等一的高手,毫无潜藏之意,似乎是笃定这庙中之人,已如笼中鸟雀,强弩之末。 身边人自然也听见了,轻轻吹熄烛火,待一切重回黑暗,凑在白衣公子耳边道:“哥哥且等我片刻。” “你有伤在身,还是我……” 青年语气沉下来,制住白衣公子拿剑的手:“皮肉伤而已,哥哥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了么?” 程小白一怔,随即苦笑,倒是忘了,沈小渊早就不是当初的熊孩子了,而现在的他,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愿站在任何人的身后,接受庇护,恐怕……尤其是自己的庇护。罢了,总归自己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 “……你多小心,勿要逞强。” 庙外的声响静了下来,持剑的青年缓步而出。 朔风忽起,乱雪飞扬。 二十人中为首的是一黑衣男子,声音阴寒,略带嘶哑,“沈教主别来无恙。” 青年冷冷的看着眼前人:“我已辞教主之位一年有余,萧宗主要争天下武林,与我何干?” 江湖代有英雄出,如大浪淘沙,一代新人换旧人,他本不在意这等更迭变换。 男子笑了,喑哑的笑声像是蛰伏于暗处的毒蛇,“沈教主正值盛年,却归隐田园,其中蹊跷本与萧某人无关,但‘七星绝杀’与‘未名’,天下两把最好的名剑都在你手中,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你想要我的剑?” “不错。” 沈星渊漠然道,“名剑虽好,也须有命使。” 男子傲然道:“今夜之后,世上仅我一人堪配此剑!” 随着这一声落下,男子身后的十九人顷刻动了,只见一时黑影散乱,将青年围在中央,起初还是一个个分明的人影,而后连成一片,层层叠叠,竟让人生出无边无望之感。 青年站在众人之中,薄雪轻轻落在他肩头。 一剑横来,黑影幢幢间,雪亮的剑光照亮长夜,如九天之上倾泻的星辉,陡然迸发出不可逼视的刺目明光。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离青年最近的黑衣人被连根斩下右臂,血雾喷涌而出。而青年剑势转圜如意,大开大合,转眼间剑落之处又杀一人。 程小白于庙里收敛气息,借着雪地微亮的反光注视着庙外的战局。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沈星渊什么时候有两把剑?……是了!自己手里这把,不正是熊孩子为他寻回来的么,当时那么多人盯着这把剑,江湖上定是传出了风声……原来这麻烦事也有他的一份儿。 这是他第二次看沈星渊出手。不同于春雨画船时的刻意谋划,稳操胜券,这一次的青年宛如绝境中的困兽,杀意滔天。 随着又一人的倒下,黑衣众人步法凌乱,破绽丛生,而方才说话的为首者,此时隐在人群中,不露锋芒。战局似乎胜负即定,这只是一场冗长又耗神的单方面屠杀而已。 就在沈星渊斩下第三人时,忽而心神一震! 于此同时,程小白眉心一跳,二十去三,还剩十七个,这个数字太不好了…… 沈星渊蓦然只觉周身仿佛筑起了无形的高墙,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怒涛恶云一般排空压来,气息瞬间滞涩,一阵刺痛便自右臂蔓延而上。这凝神再看时,那些黑衣人身法陡变,步罡踏斗,一息之间便封死了所有退路。原来这些天从设计引他到暗中下毒,再到方才的以多敌寡,种种不入流的手段,都不过是惑敌之法,让他放松警惕。 而这剩下的十七人,这个阵法,才是真正的杀招。 程小白方踏出一步,忽而一阵气血激荡。 天地间的风雪陡然变了,连同这片凄寒荒野,这座破败寺庙,头顶万里长空,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轰然压下! 骤然间瞳孔微缩……八门九遁,正是十七,……天罗阵! 这是一场苦心孤诣的伏击,与此夜此雪,此时此刻,天辅相成! 阵成之时正将此位面的力量激发到极致,如今他濒临突破,气息外露时被位面感应到,方才那股排斥之力,便是位面法则,给他这个外来者的警告。 程小白看着阵中青年的背影,握剑的手用力到指间泛白。即使没有位面压制,他现在也无法出手。方才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阵法已成,阵中仿若自成世界,沈星渊虽在困局之中,然而困局也是平衡,他若贸然打破,恐怕反是不利。 这时为首者自众人中缓步而出,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一身劲气凝练澎湃,程小白发现,即使没有这个阵法,这人也算的上此方世界第一流高手。 他知道阵中的青年比他难受百倍,却不得不强行镇定……等一个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小渊出场~依旧是无责任番外~~与正文无逻辑关系~ 地雷在回复留言中感谢了,但是居然忘记放到作者有话说了,好像隔了很久……(挠头) 特别感谢木行,曦小律,青苏语的地雷!~ 一天明月的火箭炮(人生第一个火箭炮啊看我痴汉脸……) 还要感谢每个能看到这里的亲~ 下一章来泼狗血!!武侠一秒变种田,不,居家流……   ☆、第54章 沈星渊番外(二) 不知何时,雪势渐渐小了,唯有朔风卷起满地残雪,倏忽吹进空空的庙门。持剑的白衣公子身形隐在庙中暗处,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长眉愈蹙愈深。 阵中青年眼神亮的惊人,剑势愈发张扬凌厉,沈星渊觉得,他遇到了最难的困局。 正把他战意激发到极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他很多年不曾用过。身上骇人的伤口感觉不到疼痛,连流的血也不像自己的。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白衍修持剑坠崖的那一天,他在悬崖边一人杀尽七十八人……此夜此阵,他已不是心思深沉的上位者,而是一个热血满腔,生死不计的少年。 因为那个人在身后,所以就算死在阵里,也要留个同归于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麻烦。 雪停了,风也轻下来。血腥气愈发浓重。荒野中只有掌风呼啸,剑刃相击,刺破衣衫皮肉的声音。白衣公子看着漆黑夜空,低声自语,“来了。” 话音未落,天光霎时明亮一瞬,浓云开,星辰现! 天罗阵由人力带动天行地方,三才浑聚,共营一击。而此时天地间气息陡变,整座阵的平衡被骤然打破,千分之一的破绽中,主阵者尚未来的及号令变化,忽而心神一震,下意识的向左避去…… 一剑横来,带着不可思议的威势,瞬间即至,身边人的惨叫卡在嗓子里来不及发出,便绝了声息。 八门九遁之中的‘杜门’死了。 剑势未至时,沈星渊就知道白衍修出手了。回头便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眸,透出淡淡的关切,隔着血影剑光,望来一眼。便劈开了他眼前重重血色,骤然清明。 主阵者喝道,“三才合德,九炁齐并!” 同一时刻,白衣公子轻声道,“七星斗罡。” 阵法顷刻变了,沈星渊的剑势步法却变得比他们更快。从杜门的破绽之中破阵而出,反手一剑,杀了九遁之中的‘鬼遁’。黑衣众人阵脚大乱,专攻为守,将为首者护在中间。 东边天空现出七点微弱的星光,连成北斗。星辰之下,青年的剑背上隐隐闪动着银光,排成一个七星连珠的曲折图样。 时机天衣无缝,七星绝杀剑的威势达到巅峰。越过黑影幢幢,一剑刺穿心脉,天上的星斗的仿佛都眩亮几分。 “今夜得见两柄绝世名剑,又死在‘七星’之下,倒也不算亏……”黑衣男人嘶哑的笑声卡在喉间,眼中疯狂的光彩终是熄灭。 沈星渊抽出长剑,任喷涌的鲜血溅满青衣,“心术不正,不配持剑。” 程小白杀完最后一人,回头便看见青年修长的身形笼在星光中,满身血污却站的挺拔。可他持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上前将人扶住,一把扣住脉门,青年似是想挣开,终究还是疲惫的阖上眼。 一探之下,程小白脸色也变了。熊孩子的伤比他想象中严重许多,经脉重损,真气横冲,身体早到了极限,只是提着一口气,才强撑到现在。 熊孩子重伤不便夜行,程小白将人扶进庙里,褪下自己的披风铺在靠近墙角的地上,把人捞进怀中,源源不断的渡着真气,又盖了狐裘在二人身上。 “哥哥……” “睡吧,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怀中人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仍是睁着眼直直注视着他。 程小白叹了口气,“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来,还在。” 沈星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就像一场温情旖旎的好梦,只愿长醉不醒。 恍恍惚惚的想着,似乎关于他们的重逢,不是风雨,便是苍雪。 回忆尽头,满是刻骨铭心的血光与寒凉。 到了后半夜,青年发起高烧,紧闭着眼,剑眉深蹙,迷迷糊糊的说开了胡话。 “我知道那不是你,是引我去的圈套,可还是去了……”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谁知道落了一场雪,就把你带回来了,真好……” 程小白涩声自语,“……别说了” “哥哥,我们回秀水城吧,回当年那个院子,我每天买云片糕给你吃……” “我知道错了,你别再怪我,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像现在多好,若真这样死了,一点遗憾也没有……” 程小白低喝:“说什么傻话!” 青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梦见了什么,忽而睁开猩红的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抓起手边的七星剑便要起身。 却被点了睡穴。 睡着的熊孩子像儿时一样,乖顺的俯在颈边。程小白看着怀中人,仿佛在睡梦中,凌厉的五官也柔和起来。长如鸦羽的睫毛轻轻覆下,遮住了惑人心魄的眼。气息安稳,满是依恋。 这是他带大的孩子啊,亲眼看着他从小豆丁长成翩翩少年。 一招一式的教他武功,一笔一划的教他练字。 却不知道他这些年走过多少路,流了多少血,受过多少次重伤,闯过多少次生死。 有人说受多大伤就站的多稳,程小白跳崖的时候本以为,这孩子以后会站的比谁都稳。 可说到底,他人生最难的八年,自己不曾陪在他身边。 恍然想起一句戏文,“一场相逢凭谁诉,算前言,都辜负……” 天上星辰流转,似是冷漠,似是悲悯,静静照耀着血光残尸的荒诞人间。 照进破败的庙宇,落在相依的二人身上,将血色染成温情模样。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冬日的秀水城最是寂寥。绿柳繁花褪去颜色,歌台丝竹也沉寂失声。白墙黛瓦之中户户封门落锁,长街空荡,飞檐上的红灯笼在北风中虚虚摇晃。 今年入冬,反常的落了三日大雪。 百里碧湖平如镜,雾凇沆砀,云水一白。雀鸟无踪,唯见沉沉长空。 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倒算是热闹,不管天气如何,依旧有琅琅书声飘出院墙。 直传到临街的小院,溶在白衣公子手中雾气氤氲的茶盏里。 院中新移的绿萼梅开了,沾着晶莹的白雪,幽冷绵长的香味混着温暖的茶香沁人肺腑。 但因有这般深切的冷,纵使拥炉赏雪,梅边吹笛,都不如烈酒入骨,烧尽寒凉。 程小白能理解,但绝不赞同。 所以他夺过身边人的酒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伤势未愈,不宜饮酒。”又想了一下,微微蹙眉,“我们回屋吧,你……当心染了寒气入体。” 梅树下坐着的青年展颜一笑,眼里眉间化开一片温柔,“听哥哥的。” 程小白脑海中弹幕全开:什么叫听我的!你每天都不按时吃药当我瞎的么?!探你的脉明明没大事了!还多走几步就让人扶不丢人么!!你那天晚上的硬气都哪去了!! 腹诽的正欢,只见青年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回头看他,星眸中满满映出他的模样,又似有水光涌动,诉说着无声的祈愿。 程小白顺势就扶上去。 随即一愣……真想抽自己!不!抽熊孩子,一把年纪还卖什么萌! 算了还是自抽吧……居然还真被萌到了!! “哥哥,年关近了。” “……嗯。” “我们许久不曾一起过年了……” 就算你要走,至少再陪我过个年吧,有了温暖的记忆,以后每年的风雪寒凉我都能一个人走过。 白衣公子似是叹息,“你长大了……” “……所以?” 连多留一月都不愿意么? “过年没有压岁钱了。” “……” 程小白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脑回路什么时候逼格大降成这样!!! 为了补救形象,故作淡定的说,“今年的采办布置就从简吧。” 青年笑了,“那是自然。” 程小白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点春斋的松糕,合意饼要提前去交定金,不然就买不到了。” 青年笑意渐深,“知道。” 程小白仿佛在那双盈满笑意的眼中看见了戏谑,一甩袖子就进了里屋。 笑什么笑!!敢说你过年不想吃松糕!!!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小院的回廊与屋檐上挂起了鲜红的灯笼,风雪中轻轻摇晃,红光盈盈漫漫。 轩窗半敞,暖黄的灯光流泻而出,落在院中皑皑白雪上,染的白雪也添了暖意。屋中暖炉烧得正旺,帘幕低垂,兽纹香炉里青烟袅袅,苏合香的清甜味道混着浅淡的墨香,弥漫一室。 案上铺着新裁的洒金红纸,青年长身玉立,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饱满的墨汁,却是递给了一旁的白衣公子,“哥哥先来。” 程小白接过笔,略一迟疑又搁在砚上。眉心微蹙,似是沉思。 很多年没干这事了好么!!写什么?!“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个早就写过了好么!!那些能写的全都写了个遍啊掀桌!!!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沈星渊九岁那年,在碧湖边的破落小院,他们一起迎来了在秀水城的第一个新年。 那时的程小白还以提升逼格为事业,写春联时望见窗外颤巍巍的白梅。 提笔写道,“年来尘事都忘却,一树梅花半首诗。” 熊孩子看的似懂非懂,在一旁拍手叫好,“哥哥写字当真好看!” 白衣公子揉揉孩童的发顶,“今日的帖临完了么?” 熊孩子垮了嘴角,可怜兮兮的去临帖。 后来他们搬去的江南书院临街的院子,翻修之后,书房也更精致讲究。只是院里不再有白梅,这年冬天,程小白听着街上鞭炮锣鼓,提笔道,“爆竹声中一岁除。” 又把笔递给熊孩子,持着他软糯糯的小手写道,“春风送暖入屠苏。” 熊孩子笑的眉眼弯弯。 又过一年,沈星渊字形初成。程小白写了上联,便让熊孩子写下联。 笔触虽有些稚弱失力,却已隐隐显出间架之中的神韵风骨。程小白暗暗点头。 如此过了许多年,每一年的春联都不一样。 孩童的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拔高,字迹也愈发老练。 等到他十六岁那年站在案前,几乎与程小白一般高了。 少年天资异禀,武功小成,正是意气风发,满腔睥睨天下的豪情,提起笔来想也不想的写道,“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 程小白腹诽:中二是病,得治啊。 就看见少年抬起头来,满眼期望的看着他,“哥哥觉得如何?” 白衣公子略一沉吟,“不错……只是难免不合时局……” 这种春联真贴出去,是要起义造反的节奏?剧本没这个啊不合适吧!! 少年展颜一笑,眉眼灼灼,“那便等除夕当夜,我与哥哥再重写一幅。” 终究是没来得及。 白衣持剑的身影消失在大风凛冽的悬崖。浑身是血的少年一夜长大。 一战成名,从此便是刀光剑影的江湖漂泊。 程小白回到公司,八年的教导与陪伴仿若大梦一场。 后来又穿过许多位面,心性磨砺,力量累积,踌躇满志的谋划着升职加薪。 将神采扬飞的少年埋进记忆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下一章甜白傻出没……当心当心!   ☆、第55章 沈星渊番外(三) 回忆到这里,却只是须臾。 程小白脑海中已闪过许多装逼金句,看了眼身边人,却只是写下,“平安如意人长在”。 寡淡到庸俗的一句。 纵此后不见,平安惟愿。 青年却似极为满意,笑意在眼中层层叠叠的漾开,接过狼毫,欣然落笔,“天地和顺家团圆”。 朱红纸上染了浓黑的墨,上联字迹清隽削瘦,如亭亭修竹。下联顿挫遒劲,好似宝剑藏锋。 对联虽平俗不工,这般字迹之下却衬得光华灼灼,别有一番质朴美好。 ‘家团圆’三个字刺得程小白心中一痛。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熊孩子写的那三个字。 程小白觉得自己一定是老了,才会这么喜欢回忆过去。 熊孩子十二岁那年,七星剑法第一重小成。 彼时他高兴的恨不得原地纵跳三万尺,却硬是压下翘起的嘴角,端着哥哥的架子教育孩子,“你天资不错,但须知学武如逆水行舟,一日松懈不得,只有勤耕不辍,持之以恒,长大才能做天下武林,一等一的大人物。” 孩子牵起他的袖子,仰头问他,“为什么要做大人物?” 教主大人!这是剧情需要啊!你相信我!没有什么比魔教教主更炫酷更有前途的职业了!! 程小白决定讲道理,务必要为后续剧情打好基础。俯□,笑着问道,“做大人物不好么?无论是武功秘籍,神兵宝剑,还是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熊孩子目光澄澈干净,“可我只想要哥哥一个人,我的力量可以保护哥哥就够了,哥哥若是想要,我就让哥哥金银珠宝,锦衣玉食……” 程小白失笑,“我可不用你保护……只是,这个世界很大,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一辈子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哪里,我们都可以一起去啊!你喜欢这里,我们就住这儿,你不喜欢了,我们就去你喜欢的地方……” 孩子直直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庄重的好像誓言一般,“江湖之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有家!” 后来他们再重逢,沈星渊将朔北青山,雕琢成了春水江南,问他可还喜欢。 程小白又翻了个身,蓦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看来是真该睡了。 第二日雪停了,冬日暖阳照进窗棂。梅上冰雪初融,晴光正好。 白衣公子持着书卷,倚靠在长榻上,慵懒的好似没骨头,“该去买糖饼了啊,那群孩子泼猴似的,正月初一就该挨家挨户的拍门讨了啊,还有……糯米粉买了么?也该准备揉团子了……” 公子放下书,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欸,今年的年夜饭可以交给我……你笑什么?!我的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青年取了件银狐大氅走到榻边,“今天是落日楼年前最后一天开张,明日就歇业过年去了,再开门可得等到正月初八……” 白衣公子翻身下榻动作好不利落,眼睛亮亮看着青年,“我们一起去买糖饼吧,顺便……去落日楼吃个糯米鸡?” 说着便要往外走,像是耽搁片刻蒸熟的糯米鸡就会飞了一样。 沈星渊笑着给他披上大氅,上下打量一番,“尺寸恰好,倒是不用拿去改了……” 皮毛细密顺滑,针脚细密,做工细致,披在身上柔软而温暖,直要将人陷进去。程小白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以前那件。 蓦然抬眼,他看见青年眼中的他,雪衣如华,却怔愣着不知所措。 “从前过年,总是你带我去裁新衣,今年送你这件,看看可合心意?” “……甚好。” 冬日暖阳驱散寒意,家家户户挂起了新扎的朱红灯笼,映着白墙黛瓦,极是明丽。糯米圆子的香气飘出窗棂,在长街上弥漫。各种摊贩商铺赶着想在年前赚一笔,鼓足劲儿的吆喝。大大小小的书院私塾这几日也陆续歇了假,成群结队的孩童在市坊里乱窜玩闹,笑嚷声传遍大街小巷。 秀水城里到处都弥漫着年关临近的喜意。 落日楼里依旧人声涌动,宾客如云。一楼大堂里说书人合扇拍板,中气十足,南来北往的商贩驿客忙着回家过年,小聚之后又重新赶路;二楼的茶座置着泼墨山水屏风,附庸风雅的江南文人吟诗弹唱。三楼的隔间,珠帘摇动,浮光生香,官宦富甲推杯换盏。 四楼的临湖小阁,白衣公子凭栏远望,百里碧湖雪景尽收眼底。 程小白想的是,味道还是一样好来的不亏啊!竹叶糯米鸡我要给你YES!! 身后的青年走过来,目光落在云水一白的碧湖,“上一次重逢就是看见哥哥站在这里,当时我差人拿了玉佩邀你相认……结果,你说不认识我。”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你不造么!! 良久沉默,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想机智的岔开话题了。 “我从前隐瞒你很多事,今后或许……也不会告诉你……我虽将你抚养到十六岁,可却抛下你独自一人许多年。”语气里带了自己也未察觉的苦涩,“你为什么还愿意在我身边呢?” 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根本,不是个好哥哥啊。 这些天的日子确实很好。 不知今夕是何夕,也未曾想以后。 过年,过完年之后呢?以后的每个年都是各过各的了。 沈星渊只觉有把利刃将心剖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灌进来。 却是笑了,笑的好似毫不在意一般,“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再不下楼去,卖糖饼的都该回家了。” 程小白看着那双满是温情的眼,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除夕夜,又下起了小雪,落梅和着白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程小白挽着袖子,端了个铜锅一路从厨房小跑出来,锅里汩汩作响,热气翻涌的白雾险些眯了他的眼。 小院里的石桌上满了各种生菜鲜肉,煌煌灯火的照耀下,更显色泽晶莹剔透。中间架着一个银炉,烧着无烟的红罗碳。烈烈火光与氤氲热气驱散雪夜寒意。 桌边布菜的青年抬起头,忙上前去接程小白手中的锅,却被轻巧的避开了,“别添乱,去端糯米团子出来……早点煮完团子,我们加料下火锅!” 秀水城的习俗,过年吃糯米揉成的团子,寓意新年团团圆圆。 程小白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机智!白水煮完团子,就给锅里加上红油花椒,枸杞大枣,涮菜当火锅吃,无需蒸炸煎煮,年夜饭分分钟出锅!再放进调好的料碗里一过……舌尖上的秀水城啊! 青年端着一盘雪白的团子,修长的手持着筷箸,一个个往锅里下,“真要在院里吃?” 程小白给自己倒了一杯,凛冽酒香四溢,“不过是下点薄雪……赏梅看雪吃火锅,人生大幸!……你伤也好全了,正好我们喝一场!” 青年只是笑笑,“依你。” 程小白的筷子刚碰到那只软软糯糯的白玉团子,门外突然一声炸响,惊得他夹了一半的团子‘扑通’一声落回锅里。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接连响起来,混着震耳欲聋,威力惊人的炮仗,门口孩童的嬉笑叫嚷混在一片喧嚣中传进来。 程小白笑骂:“这群兔崽子,别把咱家门给炸了……” 青年已拿着糖饼起身开门去了,一群孩子一涌而上转眼就抢光了。程小白也跟出去,就见整条长街灯火辉煌,人们聚在街上,或互相见礼道着新年祝福,或给孩童散着铜板,或端了自家的年夜饭请邻居来尝。平日养在深闺的小姐,也捂着被鞭炮声震得发麻的耳朵,笑嘻嘻的聚在一处,比谁新裁的衣裙更好看。 聚在他家门口的孩子们还没散,最大的那个走出来,不过才六七岁,却有模有样的作了个长揖,“阖家团圆,恭喜发财!” 身后那群小的,也咿咿呀呀含混不清的跟着喊,“阖家团圆,恭喜发财!” 程小白笑笑,‘发财’的意思,就是该给钱了。 正要去取,就见门外的青年已解了钱袋,拿出早准备好的铜板碎银子散给孩童,孩子们喊着‘谢谢公子’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程小白看的有些怔愣。 暖红灯笼的照耀下,青年微微俯着身子,本是冷峻的面容褪去了锋芒,眼里透出淡淡的笑意。飞雪落在他肩头转瞬消融。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温暖。 或者说眼前这个人很温暖。 程小白记得沈星渊以前不是这样的。沈星渊一直很讨厌小孩子。 在江南书院读书的时候,每次去接他放学,只要自己和其他孩子说两句话,熊孩子就会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拉他走。后来即使长大些,逢年过节,门口有几个讨糖的小孩,自己出去一会儿,就被熊孩子扯着袍角拽回来。 那时熊孩子说,“吵吵嚷嚷的小孩有什么好。” 程小白笑的欢畅,“你不也是小孩?诶,你小的时候怎么不跑人家门口要钱去?觉得自己长得难看也不能没自信啊哈哈哈……” 熊孩子瞪他,“我长大了!” 讨压岁钱的孩童已经散了,爆竹声中程小白还怔立在门口。看着青年浅浅一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无论是春雨潇潇,还是朔风白雪,每次重逢,这人都是一身血光戾气。 却愿为他放下手中剑,温茶煮酒,做饭添衣,琐碎到事无巨细。 为他变得……温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灰常感谢小芳的投雷,还有那么多的补分~在此鞠躬啦~ 深深治愈了我因为没人看文而灰冷的心! 从作者后台看最近两章只有二十多个点击量!二十多个点击量啊哭晕在厕所T^T 为什么有一千多个收藏,却只有那几个可怜的点击呢,刨去可能重复点了两次的妹纸,估计只有十几个人在看了………… 简直不能更……惨 为自己握拳打气!   ☆、第56章 沈星渊番外〔四) 青年走近了,眸中笑意渐深,抬手为他拂去鬂角雪花,不知怎么的,程小白没有避开…… “沈星渊你果然在这儿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如平地一声雷,程小白内心一哆嗦,回头就看见一张“刀削斧砍”的主角脸。 ……秋,秋峰行? 来者身形高大,着一身华贵的紫貂长袍,袖口滚着白狐毛皮,笑的满面喜意,似乎还带着微醺的酒气。 看向他时却是一惊,又不可置信的瞪着沈星渊,“你你……你哥哥回来了?!” 程小白嘴角一抽,这语气怎么跟‘你哥哥诈尸了!’一样? 沈星渊淡淡点头。 程小白面上温和的笑着:“星渊的朋友来了啊。”一边将人迎院进去。 内心咆哮:大哥!你早都迎来HE结局了,现在不在锦绣城里数钱抱美人,大过年的跑来找好基友是闹哪样!哪样! 三人坐定,桌上的炉火烧得正旺,铜锅里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沈星渊站在锅边,把糯米团子一个个夹进程小白碗里,一面问道,“怎么有空这时候过来?” 秋峰行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 又毫不见外的为另两人添上酒,“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无聊么?我以为你今年辞了教主之位,无事可做,身边也没个人……” 忽而意识到失言,忙看了一眼白衣公子,“白兄,难得一见,我敬你一杯!” 盟主同学……你这岔开话题的能力太生硬了吧! 程小白举杯,“秋兄言重了。” 沈星渊也坐回去持起酒盏,开口笑道,“那今日齐聚一堂,便不醉不归!” 秋峰行觉得自己是真醉了,沈星渊居然笑的那么开心。 他小的时候见过沈星渊笑,但自从十六岁之后,就几乎是不笑了。一年前他哥哥回来了一次,他们在锦绣楼喝酒,那时的沈星渊也是笑着,却不像现在,笑的像个少年。 秀水城有守岁的习俗,街上的锣鼓鞭炮一直响到三更。 飞雪渐歇,梅枝在寒风中颤巍巍的抖动着,花瓣簌簌而落。 酒尽羹残,杯盘狼藉,银炉中的火光一点点熄下去,程小白和沈星渊尚算清醒,秋峰行已趴在桌上拉不起来了,还断断续续的含混道, “礼言长大了,到了学武的年纪,那兔崽子老子真是镇不住,他听你的,你来管教……哦对了……凝雪又怀了……再生个女儿就好了……” 青年的声音也染了酒意,“自己儿子自己教去,我没空,”突然站起身,微微摇晃了一下,向白衣公子走来,“我要陪哥哥呢……” 程小白急忙扶住他。 门外突然响起重重的拍门声,混着女子的怒吼,“秋峰行!给老娘出来!说好三个时辰就回来的!!” 虚掩的门‘哐嘡’一声被撞开,纤弱的女子兴冲冲的闯进院来,对程小白和沈星渊柔柔一笑,“见笑了,今晚峰行多有叨扰。” 程小白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扯着耳朵把桌上趴着的人拎了起来,秋峰行呲牙咧嘴的弱弱喊痛。五六个家丁鱼贯而入,轻车熟路的抬起了女子手中的人。 “扔轿里去!”临走前女子又道了声“叨扰”利落的把院门带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程小白已经完全卡死了。说好的温柔知礼软妹子呢!!天知道这个被抬走的人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我们家我说了算!老子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盟主! 倒是青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依旧半倚在他身上,眼也没抬一下。 程小白扶着熊孩子坐好,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转眼间又是一壶竹叶青下去,醉意渐深。沈星渊俯在桌上,断断续续的说起九岁那年,他们一起在院中埋了一坛酒,说好等他武功初成时挖出来一起喝……也不知那酒怎么样了…… 程小白脑中昏沉,以手扶额,耳边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忽又自顾自的朗声笑开,“一入江湖岁月催,从此醉……” 沈星渊也笑起来,又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十年凄惶谁人知,向来痴。” 往后几日,两人泛舟至碧湖上的亭里拥炉赏雪,白马扬鞭,顺着河堤一路南下,正月初五至锦绣城拜会秋峰行一家。正月初八市坊开,江南的富贾高门请来戏班子,在市中搭了高台,敲锣打鼓的唱到半夜,两人挤在人群中看舞龙灯,被汹涌的人群冲散。 烟花灯火,映着碧湖冰雪初融的粼粼水光,纵使寒夜亦温柔。 桥上身披银狐裘的公子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引得过路女子频频回顾。程小白内心蹦跶的正欢,忽而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回身便看见桥头立着的青年。眸中暗潮涌动,似是欣喜和……哀恸。 见他回头,青年笑着走过来,“原来哥哥在这儿……这夜色碧湖,倒也别有风光。” 程小白却听见一句低声自语,转瞬便消失在夜风之中,“……还有七天。” 心中一惊,原来还有七天就是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过完了。 原来他每一天……都在数日子。 不觉间暖雨晴风初破冻,上元节当夜灯火辉煌,白昼为市。市坊正中架起了八丈高的灯楼,金光璀璨,蔚为壮观。程小白在花灯摊前连解了三个灯谜,赢了一盏扎的栩栩如生的兔子灯,硬塞给身边人:“你帮我拿着啊,我要去买糖人吃……” 程小白跑了两步回头看,五官硬冷,气度华贵的青年提着一盏兔子灯莫名的滑稽。不放心的喊道,“你拿好了!不许扔啊!。” 青年苦笑着点头。 当夜回去,沈星渊说今日买来的‘醉梦酿’人称秀水一绝,尚不知如何,程小白便陪着一起他喝。 两人院中对坐,烛火之下,青年神色晦暗不明,一杯杯接连不断,后来所幸抱起了酒坛。不多时便神色迷离,俯在桌上不动了,程小白在他耳边唤,“小渊,小渊?” 青年忽然抬起头,出乎意料的目光清明,“拿酒!” 程小白叹了口气,扶着他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忽然一阵眩晕,脚下踉跄险些摔倒。摇头暗笑这醉梦酿虽入口甘甜,谁知道后劲儿这么大…… 青年却忽而挣开他,跌跌撞撞的往梅树下跑去。 程小白脑中昏沉,骂了句‘这熊孩子’,顺势坐在地上,等冷风吹得微微清醒些了,才慢腾腾的往过走。 梅树下被挖出了一个深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与幽冷梅香。 青年抱着开封的酒坛倚树而坐,梅花扑簌簌落了满身,半阖着眼,似是醉了。程小白蹲下去,试着叫了声“小渊?” 指尖尚未碰到眼前人的肩膀,青年蓦然睁开眼! 双目泛红,惊得他跌坐在地上。 像是世间所有的癫狂与挣扎,黑暗与痛苦,都凝聚在那双眼里。 青年看着他,却是笑了,眼里似是有泪,“这次你什么时候走?……反正我是留不住你,你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 程小白扶起他:“回屋睡……” 青年挥开他的手,力道大的惊人,目光却变得涣散:“前两天你问我,为什么还愿意在你身边……你说呢,为什么?” 没等到答案,便自顾自的说道,“有人入江湖,为争名逐利,有人为快意恩仇,我不像秋峰行,他的刀为了武林正义,也不像萧野,他的剑为了权柄……” 沈星渊从未与他说过这些,程小白一时酸涩的不知如何回答。 “十六岁以前,我为了你高兴,为能保护你而持剑,十六岁之后,为了找到你拼命变强。”青年忽然扑过来,狠狠揪起他的前襟,厉声喝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就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我的剑,从来都只为了你一个人……” 尾音却颤抖着,暴露出深藏的脆弱。 青年松开手,俯在白衣公子颈间,像是低声自语, “哥哥,你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我呢……江湖之大,我只想给你一个家……” 程小白抬手拂过怀中人的脸,满手的泪。 沈星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屋里的软榻上。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棂,明晃晃的洒了一身。 他仓皇跑出去,整座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了杯盘狼藉,浓烈酒香。一切恢复如初,只有梅花如故。 仿佛昨晚是一场迷醉的梦。那人从未回来过。 推开门去,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爆竹硝烟,混着不知谁家汤圆的香气。碎红遍地,灿然若锦。 青年站在长街,身边人来人往,互相说着喜庆的祝词。 他慢慢低下头,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清明时节雨纷纷。 长街空廖,灯火渐熄,唯余高楼上的酒招在微风细雨中摇晃。初春的风吹来寒意,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石板上,溅起迷蒙水雾。 推车卖纸钱的小贩收拾妥当,正要回家,便见长街尽头显出一飘渺黑影,未撑伞,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走来。走近方见那人手里拎着个酒壶,苍白的面容隐在披散的长发之下。这小贩白日里刚听客人们讲过鬼怪故事,此时心中一颤,硬着头皮往前走。 正要擦身而过,那人却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看过来,满是血光戾气! “鬼啊!”小贩扔了推车,转身就跑。 纸钱漫天飘散,转眼又被雨水打湿落在地上。那黑影捋了捋长发,露出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捡起车里一沓未湿的,揣进怀中。又摇晃着向长街尽头走去…… 风雨凄凄,长夜寂寂。 程小白交完了“位面检测报告”和“长期离职说明”,一面朝技术部走,一面想着熊孩子应该睡醒了吧…… 等等不对!这两个位面间的时间流速比相差极大…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呆了一个小时,熊孩子那边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诶!哟!我!去!! 被自己智商糊了一脸血的程小白,撑着伞苦兮兮的转了秀水城大小十四条街,忿忿的嘟囔,“大晚上的不回家,看哥怎么收拾你……” 正打算连夜出城,往锦绣城去找秋峰行问问。 恰好走过碧湖边上,他们最早住过的破落小院。那院子废弃多年,墙边的杂草都长的半人高。走进了竟看见院墙里似有火光,还能嗅到淡淡烟气。 心中讶异,刚想抬手敲门,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次我就当你死了!……给你烧些纸……以后逢年过节,我们各过各的……” 程小白‘哐嘡’一声把门踹开。烈烈火光中,漫天纸钱纷飞。青年颓坐屋檐下,面前是打翻的酒坛,燃烧着的纸钱堆。 只见那人抬起脸,惨然一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我就当你死了……” 心中酸涩至极,无端生出怒意,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熊孩子,上前两步,抓起眼前人的衣襟,说出的话都语调颤抖, “各过各的?!呵,说的轻巧,我死了?!我还等着你养老呢!!” “以后每个端午中秋,除夕重阳!你都得跟我过!” 程小白松开手,微红着眼瞪他。 沈星渊似是被晃得醒了酒,眼底渐渐聚起了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轮廓一点点清晰,凝聚成那个朝思暮想的模样。 颤颤的唤了一声,“哥哥?” 火光中,那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广袖翻涌如流云。 俯身向他伸出手,晰白如玉。一如初见。 恍然间他听见十八年前那句,“我路过此处,欲往江南去,可要带你一程?” 而现在,他却只听见他说:“小渊,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原计划中木有齐烈番外啊……(以前只有求小渊小宴番外的,我还以为皇帝人气很低呢挠头) 但是有亲留言说想要看~那就写一章咯~ 还有需要的亲~在此章后留言~卷纸再加戏~~   ☆、第57章 齐烈番外(一) 元嘉十三年,天下初定。 有了帝王‘轻徭役,薄赋税,修生养息’的政令,乱世的烽火硝烟已渐渐散去,民众安定家园,耕织商贸如故,被战火灼烧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齐帝南征北讨十六年,终至八方归一,河清海晏。纵尚有极北边境活动的游牧部落,流窜西南一带的亡国余党,亦是不成气候。 天下皆知,这万里江山已尽数握在大齐王朝的手中。 或者说,握在太和殿里,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手中。 戌时六刻。 几十架铜鹤长明灯,分列两排,将空旷大殿照的辉煌如昼。 正值盛年的帝王,仅是简单的坐在高位,便生出震慑人心的气势,将恢宏殿宇都压的黯然失色。 史称齐世祖‘不怒自威,煌煌如日。’却不敢写‘形貌昳丽’。只因他杀伐之气太盛,朝野上下,无人敢肆意打量他的容貌。 侍者低眉垂首,静立在帝王身后。 齐烈正在看一本春汛的折子。 “……清西郡大雨六天不竭,沭河涨水迅猛,两岸洪灾泛滥,危及敕城,灾民苦不堪言。臣急请拨赈灾款纹银三千两,顿首顿首,不知所言……“ 清西郡偏远而贫乏,极少出现在朝官的奏章里。如果不是还有个每隔几年就水害泛滥的沭河,几乎要被遗忘在大齐辽阔的版图中了。 大雨,沭河,齐烈一怔……眼前便忽而展开一幅长卷,回忆汹涌,如漩涡一般将人吸进去…… 那是逐鹿原之前的一战。 从破晓杀至子夜,打的异常惨烈。 苍穹黑如泼墨,狂风作,大雨倾盆。 沭河两岸血光冲天,战线长达二十余里,嘶喊哀嚎与擂鼓声响彻荒野。 尸骸残肢堵塞了上游河道,而河中还密密压着数不清的黑影。那是齐军的先锋船与渡河筏,呼号混着激流翻涌的水流,在呜咽大雨中迎浪而进。 对岸楚军推来重逾百斤的巨型弓弩,连番齐发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压下,无数倒下的兵士之后,又有更多齐军不及伤亡的冲锋渡河。 因为他们的王在,他们便有无往不胜的骁勇。 大雨遮蔽了视线,砸在脸上刺得生疼,却冲刷不去浓烈的血腥气。 楚军箭矢射尽,也放了皮筏,在怒浪涛天的河道中与齐军近身杀伐。 这是齐烈打过最惨烈的一战。 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中,决胜天下的一战。便是不计伤亡,也要攻下沭河! 主帅战船甲板上的齐王,与将士一同在最前方杀敌,金甲染血,如齐军雨夜中的烈日明光,有着照亮人心的力量。 齐烈一剑斩下跃上船的楚兵,回头怒喝道:“谁让你来这儿的!回去保护先生!!” 侍者打扮的少年持剑劈斩,无暇行礼只得喊道,“沐雨知错,请主子责罚……” 话音未落,少年身后便走出一人,通身披着黑色的斗篷。 那只露出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往日持笔持棋的手,此时却持着一柄长剑,雨水混着鲜血,顺着剑刃淅沥沥的流淌下来。 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抬起头,露出疏朗淡漠的眉眼,“是臣执意要来。” 齐烈一惊,“先生……” 心神分散间堪堪避过袭来的长矛,身边几位亲兵见状及时回护,助齐烈杀到白离尘身边。 “先生为何不在营中?” 那人神色依旧冷清,一剑斩下刚越上船板的楚兵,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种时候,臣自是要与陛下在一起!” 齐烈高声道:“你们几个守在先生身边,务要保证毫发无损!” “是!” 跃上船板的楚兵本以为这是个软柿子,一涌而上攻过去,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沾到便被横扫落水。 距离稍近的一剑致命,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那柄长剑如一泓粼粼秋水照亮夜色,往日淡漠世外的气质荡然无存。 “臣尚有力自保,陛下不必分心顾臣!” 许多年后每每回想,千头万绪终是只剩叹息。 那是最暗的夜,最冷的雨,最浓的血,最刺目的火光。 却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丑时六刻。 战况激化到极点。两军僵持不下。 甲板上指挥传令的齐王,在身旁将士的惊呼中抬眼,只见一道流火飞速划过天际。 燃烧的火箭上浇了油,穿过重重风雨。仿若漆黑的苍穹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对面楚将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一簇烈烈火光扑面而至,掠过头顶! 一箭射下了对岸的帅旗!风中飘扬的‘楚’字大旗燃烧着落下来。 齐军士气大振,呼喊声响彻天宇。 青衣公子已褪了宽大斗篷,由沐雨和几个亲卫护在中央,晰白的手指稳稳的持着一张玄铁弓,方才火箭的离弦之势令弓弦微颤。 又迅速从背后的箭匣中抽箭,搭弦拉弓,箭矢飞射而出。这次的黑箭隐匿在夜色中,对岸横刀立马的楚将摇晃着跌落下来。 又是一箭破风穿雨,正中击战鼓的传令兵! 负隅顽抗的楚军只见主帅从战马上顷刻滚落,战鼓也突然停了。整个场面不可控制的混乱起来,副将的怒吼也镇不住涣散的军心。 如此远的河岸距离和精准度,需要极高的臂力,夜视能力,熟练度,还有直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齐烈回头,隔着厮杀的战场望过去。 明明只看了一眼,却觉得须臾之间被无限拉长。 琼花树下持棋的人,好似一株临水青莲,让人恨不得为他遮尽世间一切风雨。 而当这人在城头传令,在战场排兵布阵,拿起长剑以一当十,持着铁弓一箭杀敌,就骤然迸发出不可逼视的明亮光彩。 狂风扬起那人的衣摆,如瀑墨发肆意飞扬。 齐烈想,所谓风姿绝世,大抵不过如此。 随着第一支齐兵冲上河岸,越来越多的齐军成功渡河。楚军铁铸的防线破开细小漏洞之后,迅速一溃千里。 不知何时雨停了,第一缕晨曦的微光洒在残尸成堆的土地,照亮血色长河。 将士奔走着清点伤亡,随军的医者为伤患处理伤口,士兵将同伴的尸体就地掩埋。 年轻的帝王与青衣公子同行。脚边河水汤汤,天尽头青山莽莽。 雨过天青,晨风拂面,清澈的日光,穿过重重云层间的裂缝透射下来。 那时的他,一腔壮志,好似天下已在股掌之间,满心以为从此之后,他们都将并肩而立。 而无论是风霜刀剑,还是万丈深渊,必不负身边人夜奔百里,风雨同舟。 回忆到这里忽而画面一转,便是青衣公子浑身是血的躺在怀中,笑容苍白, “这就是代价。齐烈,我初见你时,就看见了今天。” 所有故事的开头总是华丽而盛大。 帝王,权臣,谋士,名将,乱世造英雄,英雄出少年! 领万马千军纵横天下,征服每一寸土地;与命中宿敌烈马长枪,沙场对决;同好友知己登城远望,指点江山! 故事的背后是血泪与离别。 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尸横荒野。 同他出生入死的将领们镇守边关。 一路扶持亦臣亦友的许璟在金堆城里抱儿子。 而那个人…… 那个人,在皇陵之下长眠。 他为他谋天下,教他行王道,致太平,名留青史。 他却只能将他的名字写在坟前。 千古江山帝王业,四海无人对夕阳。 XXXXXXXXXXXXXXXXX我是纸家的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XXXXXX “前辈,一路顺风啊!——”少女甜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天旋地转之后猛烈的剧痛袭来,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封闭的空间里,空气几近凝滞。 定位仪被接通,急切的呼喊混着巨大的杂音传来,“前辈,前辈你还好吧?能听到么?!” 程小白嗯了一声。 少女松了口气,的声音一下变得可怜兮兮,“您一定要……听我解释。” 呵呵……我能说不听不听偏不听么! 程小白深呼吸,“你说。” 我保证不打死你! “刚在那道时空乱流来的太急……我操纵机器的时候没能避开,所以……这可能不是你要穿的那个机甲位面。” “知道了,开机器,送我回去。” “不行的前辈!现在时空不稳,你所在的这个位面,已经不在我这边机器的搜索范围内了……” “……我体穿回去。” “不行啊,这次的时空乱流强度极大,前辈你现在破开空间,会产生过强的力量波动,很容易被卷进去伤到神魂……” 定位仪里巨大的杂音吵得程小白无比头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自尽算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穿错了,不知道在哪,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没等来少女的回答,那边就传来了李易欢快的声音,程小白闭着眼睛也能想到那货幸灾乐祸的模样。 “小白白啊,机甲位面我就帮你去了,不用谢我啦~你就当去度年假了啊……玩的开心哟~” “张清清,你的穿越机是淘宝团购的么?” 记得差评哦亲。 少女弱弱的辩解:“不,不怪它,是我,我操作的不好……” “你的学位是蓝翔买的么?” 程小白说完就摁断了定位仪。 原来穿越这事儿跟坐飞机一样,是不能说一路顺风的。 黑暗而闭塞的空间,愈发稀薄的空气。 程小白试着动了一下胳膊。沉重失力,看来这具壳子在时空乱流中坏的不轻。 向上探去是冰冷的触觉,身下却是柔软而冰冷。 程小白指尖燃起一簇微光,试着回头去看…… 正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原来,这是一个棺椁。 细看之下,那张脸竟十分熟悉。 不……不能说是一具尸体,这是他很多年前接的一笔单子,穿一个X点流传奇位面时,用过的数据壳子。而他魂穿回去之后,这壳子便留在这里。 他又回到了这个位面?这是他的自己的墓? 程小白不禁嘴角一抽。猪队友张清清,你真是好样的! 强忍着心里的诡异感,将这具壳子翻来覆去的打量。既然是壳子,当然不会腐化,而这衣物,似乎也不是凡品,竟一点腐损迹象也没有……至少现在看来,比他正在用的这个,情况要好很多。 程小白点上‘尸体’的眉心,光华闪过。 重新睁开眼时,他成了穿着青色华服的贵公子。而原本那具的身体,双目失焦的倒在一边。 程小白试着动了动,嗯……还算不错。 棺中闷的难受,他有三百六十五种方法,可以毫发无损的出去。 但是,他刚被*技术员坑过。心情极度不爽。需要发泄。 程小白仔细的想了想,他当时似乎是个谋士,为主角炮灰死的。 乱世人命最不值钱,就地掩埋的可能最大,不过,他既然有个棺材,还有一身价值不菲的下葬服,说不定还是个重要炮灰,那就应该是在哪个偏远的乱坟岗里埋着…… 自以为想的清楚正确,程小白咧嘴一笑,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爆裂吧!这见鬼的穿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风吹屁屁凉的地雷~ 感谢方刚的地雷~ 抱住么么一个 =3= 还有留评的亲~泥萌的支持是卷纸的动力~! 齐烈番外来了哟~~   ☆、第58章 齐烈番外(二) 龙椅上的帝王放下奏折,微阖上眼。 过了许久,身后的侍者不禁忧心夜凉露重,想为帝王加衣或是出言提醒安寝。 忽听见一声轻唤,“沐雨啊,你跟了朕多久?” 似是叹息,回荡在空寂的大殿。 侍者心中一惊,他竟然……感觉到了陛下的疲惫。 不,陛下怎么会疲惫! 撩起前摆,重重一跪,“回皇上,二十年!” 龙椅上的人微微张口,似是还想问些什么。终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摆摆手让人起身。 齐烈睁开眼,眸中深如渊海,不起波澜。依然是威势深重的天下霸主。 大殿巍巍,烛火煌煌。 他摩擦着龙椅的扶手,张牙舞爪的龙纹硌的掌心微凉。 殿外忽而传来争执声,愈来愈近,已能看清殿门口僵持的人影。 “刘将军你真的不能进去!已是戌时,这样不合规矩!” “末将确有要事禀报陛下,干系重大!” 齐烈对侍者微微颔首,沐雨便行至殿门:“请刘将军随奴才进来吧。”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武将进殿便跪:“启禀陛下!皇陵守军统领来报,帝师墓突然爆炸,原因不明,现已派人缉拿反贼。末将失职,请陛下责罚!” 端坐龙椅的齐烈霍然起身下阶,一字一句问道, “你说哪个墓?” 随着帝王的一步步临近,刘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力,几乎是逼着他低下头去,声音不自觉带了颤抖: “帝师墓……” “备銮驾!”帝王甩袖向殿外大步走去,“不,备马!调三千禁卫军随朕去皇陵!” 刘恒心中大骇,未经思索便赶忙膝行,抱住帝王要跨出殿门的腿,“皇上三思!现今情况不明,恐是亡国乱党余孽设计陷阱,末将愿将功赎罪,统帅皇陵守军,清查此事!” 殿门口的守军哗啦跪倒一片,齐声喊道, “请皇上安危为重!” 齐烈抬脚便踹,怒吼道,“朕说备马!!” 刘恒飞出三尺滚下殿门石阶,太和殿前众人惶恐,跪在首位的御前统领站出来:“是!” 借着明黄的宫灯,沐雨悄悄打量帝王的神色。只是一瞬便仓皇垂下眼。 那双猩红的眸似是含着滔天怒意杀机,震慑人心。 心中陡然一惊,陛下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上一次,是先生去世的时候。 XXXXXXXXXXXXX你没看错我就是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 程小白从炸成废墟的地宫出来,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 说好的乱坟岗呢?……宫殿群是闹哪样?!!难道这节奏是炸死自己又穿了一次?! 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蓦然抬眼,那座比人高的汉白玉精雕,“圣德神功碑”上,赫然刻着“帝师白离尘”五个字! ……白离尘?! 我去!怎么忘了当时根本不是个三等炮灰!是个装X技能满点的高级神棍啊! 远处传来的呼喊声愈来愈近,夹杂着兵甲撞击的嘈杂。 程小白懵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跑吧,跑什么跑?!小爷只炸了自己的墓又没炸别人的!! 不跑?别逗,炸了皇家陵寝还能愉快的玩耍?! 直到被黑甲长矛的士兵重重围困,程小白还头疼着。 皇陵守军统领打量着‘反贼’,似乎没料到这人会如此轻易被困住,担心他手中还有引发大规模爆炸的武器。向身后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喝道,“何人擅闯皇陵?!” 两方僵持在原地。 程小白头更疼了,好死不死的这时候定位仪被接通,背景杂声中少女清亮的声音传来, “前辈!虽然你暂时回不来……不过我检测到你的位面属性了……是个冷兵器位面!” 废话!爷当年穿这个位面的时候,你丫还没入行呢!! “所以啊……这个位面的最大力量承受度很低,前辈你注意要……” 没等说完就被杂音阻隔断了线,程小白悚然清醒! 位面越低等,力量承受度越低。 所以他刚才那一下,声光特效级爆炸外泄的力量,已经挑衅似的触动了位面法则…… 浩渺夜空中浓云裂开缝隙,月色倾泻而下。 巨大的反噬压制直击神魂! 程小白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冲动爆炸害死人啊! 一句“我去!”卡在喉间没发出声,眼前最后的景象就是兵将从两边分开跪倒,一身明黄龙袍的人双眼通红,策马飞奔而来。 迷迷糊糊的想着,就算我死的时候吐血弄脏了你衣服,就算你洁癖晚期没得治,好歹劳资也是为救你炮灰的啊!你现在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是拿错剧本了么摔!! 这倒好,还炸了人家皇陵,真可以就地掩埋了,呵呵呵呵不枉此穿…… 意识陷入黑暗的瞬间,感受到一双臂膀有力的钳锢。 时间回到一盏茶之前。 长鞭高扬,狠狠落下,马蹄声阵阵如雷激昂,训练有素的骑兵在夜色中飞驰。 帝王眼神狠戾,面容冷峻,明黄披风猎猎飞扬。齐烈骑的是一匹西域进贡的名马,有‘千里追云’之称,此时却仍觉得不够快。 听到消息的瞬间,天崩地裂般的绝望与愤怒如潮涌来,霎时将他淹没。 那座地宫由他亲自设计,征天下能工巧匠,耗时十年筑成。只待百年之后暗中合葬,与那人一同长眠。 生不同衾,死同穴。 是他最深的秘密,最后的奢望。 却连这一点念想……也要失去了?! 这一路上,什么亡国乱党什么图谋陷阱,甚至生死安危,都成了无暇顾及的小事。脑中闪过的……全是那人的样子。从初遇到分别的每一刻,浅笑的,冷漠的,竟都清晰到刻骨,只是很多时候,他刻意不愿想起。 原来,他从不曾忘记。 齐皇陵背山环水,地势凹陷。月光静静洒过,衬得静谧郊野中的宫殿楼阁如瑶池仙宫一般。 策马而来的齐烈,远远便望见重重包围中站着的那人。 长身玉立,月华为他镀上流转的明光。 齐烈的心被高高揪起,呼吸停滞一瞬。 那人似有所觉,抬眼望来,眉目疏朗,神色淡漠。 脑中轰然炸开,所有思绪被斩断。世界寂静,只剩飞奔骏马带起的凛冽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距离渐近,他看见那人身上穿着自己挑选的葬服,青色的刺云玉蚕织锦衣,光华潋滟,湛然若神。 十年的时光在他脸上未留下一丝痕迹,仿佛分别就在昨天。 他是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喜悦还未涌上,已近在眼前的人忽而面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染红青衣,再一次倒在他眼前。 猝不及防,噩梦重现。 “阿离——!” XXXXXXXXXXXXXXXX别看了我不是单蠢分割线XXXXXXXXXXXXXXX 入目是明黄的帐顶,绣着华藻与蟠龙,四角帐幔被束起,垂着青丝绦络。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气息,甘醇温柔。 这么好命穿成皇帝了?! 程小白试着动了一下右手…… 我去居然动不了!! 垂眼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正紧紧握住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受到温热,和因为长年习武持剑而有几分粗粝的触感…… 原来没再穿啊,皇位是人家的,自己还是挡箭炮灰斯基,啊不,神棍思密达。 主角你快松爪子,小生还以为手动不了是废了呢! 程小白只看了一眼,便骤然失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齐烈。 记忆中那个帝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千军万马之中,总是威势深重,自信到骄傲的地步。 即使两人相处时亲近随和,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 而现在,这人眼底青黑,血丝遍布,衣袍与发冠也有几分凌乱,目光空洞,不知落在何处,周身笼着深深的绝望气息…… 程小白用力动了动被紧握住的手,床边的人像被蓦然惊醒一般,眼中焕发出强烈光彩,几乎要将他灼伤。 那人声音喑哑干涩,却是不可置信的激动,“阿离……你回来了……” 握住他的那只手隐隐颤抖。 却又很快放开,起身沉声道:“李太医。” 程小白转头便看到屋里还黑压压跪了一群人。 正齐刷刷拿‘不用陪葬’的感激表情望着他。 为首跪着的那人,颤巍巍的站起来,老脸上还满是惊惶未定。上前仔细号了脉, “帝师脉相虚浮,气血亏损,臣开几副益气补血的方子,再佐以药膳,仔细调理……”悄悄打量了一眼皇上的神情,悬着的心放下去,“应是无碍……” 程小白越看越觉得面熟……哟,居然还是你啊! 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在小生挡箭之后,赶过来的随军御医?!多亏他吊了一盏茶的命,才能说完那么多煽情台词。 这年头高危职业里,穿越业务员排第一,御医第二妥妥的。 有心帮倒霉催的说两句,“我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干涩的声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帝王气度已恢复如初,深深注视着榻上人,神色晦暗不明,一面道,“都下去吧。” 一众太医宫女随侍起身行了礼,敛袖退出去。屋子转眼空了。 身后的侍者端来红瓷小盅。 程小白还没从‘诶呦又是熟人啊沐雨你长高了’中回过神,身体便被轻轻扶起,垫上柔软的靠枕。 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羹勺被送到唇边。 那人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像揽着一个易碎品。 却又收回去,轻吹了两下,才再次递给他。 程小白鬼使神差的张开嘴,恰到好处的温度,味道微苦,却馥郁醇厚,余甘绕舌…… 直到一盅参汤见底,那人又端着清茶给他漱了口,拿着一方丝帕为他轻拭嘴角。 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清醒!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薄唇微抿,神色认真。 我去!服侍自己的是主角啊! 皇!帝!啊! 皇陵爆炸,原地复活,挑哪一个都无法解释好么?! 主角没问,自己就不说?!别闹,汤都喝完了,早晚的事好么?!! 失忆梗?!别闹,刚才醒过来淡定的跟什么似的,现在说失忆太晚了吧?! 事到如今,能先发制人,反客为主,置身事外,还有可发展空间,随时可以改口和胡扯的…… 就你了!!记忆错乱梗!!! 赌了! “乏了便睡吧。”说罢又要扶人躺下。 青衣公子始终神色淡漠,平静无波的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此时却拦住了那人的手,眉心微蹙,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半响之后,似是疑惑, “齐烈……? ” 沐雨大骇,就要跪下告罪。 却见帝王仅是怔愣一瞬,便轻轻笑了,柔声问道,“嗯,怎么了?” 得到答复,青衣公子的手攥的更紧,“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你已经……当皇帝了?” 问道最后,一贯清冷的面容竟是显出几分难得的慌乱。 齐烈轻拍着怀中人的肩,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都记得什么?” 青衣公子垂下眼,思索片刻,“你是齐太子,我们在金堆城琼玉苑里……”却很快自我否定,“不,不对!你已经登基了,我们已经打下了宁国……再后来……再后来……” 长眉紧蹙,神色愈发痛苦。 骤然被打断,“别想了!” 青衣公子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仿佛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往日出尘的风姿褪去,他显得脆弱而无助, “我只知道,你是齐烈。我是……白离尘。” “这就够了。”齐烈笑了,扶着人躺好,“什么都不用想,你累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BLX的地雷~ 感谢方刚的地雷~ 么么=3=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丶稀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